此话一出,屋内气氛更添寂静,似是空气都不大流通了。
金朱缓缓闭上眼睛,似是放弃了挣扎。“是……全部都是我做的,是我给六姑娘的汤药里下了红暨草,那晚秋水轩的小丫头也是我找来的,第二次下毒也是我做的……你们在我房里搜到的,便是证据!”
看着她淡然赴死的神色,周云织只觉荒谬,她根本不相信金朱与周娟好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事到如今,她却不肯供出那另外一人,想必定有隐情。
到底会是什么,让她宁愿自己承担一切后果都要保全?
“你为何……”辛姨娘闻言,已止住哭泣,眼神复杂的看向金朱,“我自问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为何要加害六姑娘?难道你的心就是磐石长的吗?!”
金朱并未答话,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某个地方。
“父亲,”周云织热切的看着周老爷,她并不愿意放过凶手,“凭她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这个份上!女儿想,这件事必定有隐情,还请父亲彻查,千万不能让罪魁祸首逃过一劫!”
杨氏心中一跳,正打算出言附和几句,以显示自己的无辜,却冷不防被蔡姨娘插了话:“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人人都知道金朱是太太房里的丫鬟,你说这话,可不就是在质疑太太喽?”
说罢,略挑衅的看了眼杨氏。
周云织闻言心中冷笑,真是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码。
杨氏听罢,瞬间变了脸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二人说的,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周老爷也看向杨氏,“她是你房里的丫鬟,伺候了你十几年,如今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杨氏颇觉委屈,“老爷这话可是伤了我的心!我在周家熬油似熬了这些年,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对这些姑娘爷们也一直都视如己出,饶是你把谁带到面前来,也说不出我的半个不好来!如今不过是家里的丫鬟犯事,老爷便怀疑到我头上来,真真是冤枉!”
说罢,杨氏抽出手绢捂住面部,凄惨的大哭起来。
周雪纺见状,忙上前抱住杨氏,红着眼眶安慰道:“娘,您别伤心,女儿相信不是您害得六妹妹……”语毕,又看向周老爷,抽泣道:“父亲,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一向最清楚!她虽然糊涂了些,却从未存过那害人的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对六妹妹下此毒手呢?!”
杨氏闻言,不知是想彻底澄清自己没有嫌疑,还是纯属宣泄般的,彻底嚎啕大哭起来,整个屋子都回荡着母女二人的哭声。
就连周子衿也上前替杨氏说话:“父亲,金朱怕是早有恻隐之心,可这也不能代表就是母亲的授意啊!还望父亲明查。”
周老爷看着这样悲戚的场面,一时无言。良久,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语气疲惫:“此事事关重大,若不能给你彻底洗脱,怕是会有损我的官声……罢了,金朱也未供出你来,只是这丫头却是留不得了。”
听他这意思,便是打算息事宁人,不再彻查了。
毕竟奴才谋害主子,说出去总比嫡母谋害庶女好听些。
只是周云织心里犹自过不去,凭什么替罪羊被推出去顶锅,真正的杀人凶手却能安然无恙?
可眼下,也无更好的法子了。照这样子,金朱是不会再多说一言了,若她再继续纠缠下去,便是跟杨氏过不去了。
周云织不愿得罪了杨氏,更不想放过那人。
她瞧瞧瞥了眼对面坐着的蔡姨娘,见她神情放松,且有得意之色,心下更是不忿。
“太太既说了自己清清白白,为何又怕别人怀疑呢?若真是干净,那就应该无所畏惧才是,而不是这般只会哭哭啼啼的博人同情……”蔡姨娘不怕死的出声道。
“娘……”周霜绣闻言,使劲拽了拽蔡姨娘的衣袖。
杨氏停下擦拭泪水的动作,死死盯着蔡姨娘,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奴婢不过是觉得,太太若真的清如明镜,就该拿出证据来。”蔡姨娘腆脸陪笑着,“这般作态,于人实在毫无说服力那……”
她还欲再说,林妈妈却及时打断了她:“还请姨娘注意言辞!这可不是平日里小打小闹,稍不留神便要对案上公衙的,岂是姨娘一两句话就能定罪的?!”
“呦呦呦,”蔡姨娘连忙陪不是,“奴婢愚昧,出言不逊,惹得太太背上了这般罪名,实在该死……只是,奴婢原是为了六姑娘,不愿看她小小年纪遭受这般折磨,若是将来二姑娘遇到了这样的事,我也是当仁不让,不会轻易放过的……”
“够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见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周老爷及时制止住了,他思量片刻,对着杨氏诚恳说道:“方才是我不好,用词不当,太太莫曲解了我的意思……金朱是太太您房里的人,那就由您来定夺该如何处置罢。”
“这怎么敢当?”杨氏总算是止住了泪水,颇为不满的瞪了蔡姨娘一眼后,这才看向地上颓废无语的金朱,作惋惜状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可谁知你竟这般糊涂!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来,不论你是为了什么,这府里左右是留不得你了,明儿我便让顾妈妈找了人牙子来,也不把你卖给别家,就在山上或乡下随便找个农庄,把你留在那儿,洗衣挑粪的,让你也尝尝做这坏事的滋味……你可有不服?”
由大户人家家里的一等女使,贬为到农庄里的粗使丫头,这跨越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谁知金朱听罢,却是眼皮抬都没抬,自顾自的给杨氏磕了头,波澜不惊道:“奴婢并无怨言……一切但凭太太安排。”
杨氏不知怎的有些伤感,毕竟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她一时还有些不舍,但想起金朱做的事,她又立刻恨的牙痒痒了,最后只是好心劝解道:“你到了那儿,无论是做牛做马,都要脚踏实地,切记,若是你敢把今日发生之事宣扬于外,就不会是发卖到农村那么简单了!”
“奴婢……谨遵太太教诲。”金朱又朝杨氏重重磕了几个头,便由周老爷吩咐,被几个粗壮婆子带下去,暂时关押在柴火房里,明日再请了人牙子来。
一番审问、辩论下来,时辰早过了戌时,外面的天色也彻底黑了。
周老爷和杨氏皆是疲惫不堪,却还是吩咐着元中庆替周娟好把了脉,开了几剂药方子,确定并无大碍后,这才放心。
“六丫头还是要你多费心了。”周老爷在离开时,细细叮嘱着辛姨娘,“要吃什么药,生活上缺漏什么,尽管跟太太提出来,她年龄最小,身子又最弱,不管少了谁的都不能少了她的。”
杨氏也急忙附和着:“老爷说的是,我是打心底疼爱六丫头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悲愤交加……”说罢,牵过辛姨娘的手,一片慈爱,“若是将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可要及时的禀报我和老爷,万万不能让六丫头再受委屈……”
辛姨娘一边听着,一边又是潸然泪下,她忙对着一旁坐着的不明所以的周娟好招招手,“六姑娘,快过来拜谢老爷太太……”
周娟好闻言小跑着过来,躲在辛姨娘身后,怯怯的说了句:“女儿……拜谢老爷太太。”
“好孩子,跟你姨娘要好好的。”周老爷弯腰摸了摸周娟好的头,眼中满是慈爱,这倒是发自肺腑的。
蔡姨娘在旁边冷眼瞧着,只觉得无比碍眼。
没想到小祸害没除掉,还无端浪费了一颗棋子,实在是倒霉透顶。
众人作鸟兽般赶来,又作鸟兽般散去,不过顷刻之间。
周老爷和杨氏都回了秋水轩,周雪纺回了听雪堂,周霜绣直接穿过回廊去了自己的卧房,周子衿和周云织打过招呼后也回了前院,只周云织带着连翘几个还站在流霜阁门口与辛姨娘低声交谈着。
“姨娘今晚还是在这儿守着六妹妹吗?”周云织问道。
辛姨娘苦笑,“我本就不放心,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儿……不论如何,今儿多亏了大姑娘,若不是您提前告知,恐怕我至今都蒙在鼓里,娟好受人迫害都不知情……”
一提到这个周云织便有一肚子的不甘心,她蹙眉说道:“只可惜没揪出那罪魁祸首来,实在是可惜……不过,这回也算是杀鸡儆猴了,想来那人不会再为非作歹了,起码这段日子,姨娘可以睡个好觉了……”
“希望如此罢。”辛姨娘朝内间远远的望了眼,周娟好所在的卧房早熄了灯,“我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求娟好将来能嫁入什么高门大户,我只求她能一辈子平安喜乐,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活,不要像我一样,终生被囚禁在这座牢房里,动弹不得,最后也就麻木了……”
她说完,黯然神伤的抹了抹眼角。
周云织看的很不是滋味,她知道辛姨娘原本只是杨氏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因为略有姿色才被杨氏看中,送到周老爷房里,就为了制衡当时已经生了一儿一女的蔡姨娘。
她这一辈子,就只是一个工具,杨氏争宠的工具,周老爷发泄的工具,周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可悲,又可叹。
周云织又突然想到了吕三娘,她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辛姨娘这么柔静的一个人,会与吕三娘成为那么交心的知己,现在她明白了,是因为吕三娘身上有一种气息,那是辛姨娘这辈子都不曾拥有的。
自由的气息,不羁的气息,随心所欲的气息。
当一个人的身上存在着一种你从未拥有过的,甚至梦寐以求的特点时,你便会生起一股像要接近她的想法。
因为自身没有阳光,便想拼命接近温暖的人。
出了流霜阁,周云织和连翘,合欢几个缓缓在小径上走着。
“今个晚上折腾了这么久,姑娘想必早就累了罢。”合欢早已困得上眼皮黏住下眼皮,若地面是软的,她怕是能直接倒地了。
周云织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再累,也不及心累。”
“姑娘别想这么多了,”连翘担忧的看着她,劝慰道:“知道姑娘心底不平,可来日方长,将来在府里的日子多着呢,姑娘还愁没有机会?”
是呀,来日方长,周云织暗自开解着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还就不信了,总有一天她会抓到那人的把柄。
“连翘,”周云织突然抬首问道,“金朱关在哪儿?”
连翘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片刻,才告知道:“就在前院的柴火房,由几个小厮看守着……姑娘问这做甚?”
“我……”
还没等她再回答,就见远处昏暗的灯光下,有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三人连忙闭上嘴巴,不多时,那人影走近了,只见原来是玉簪,不知她何时从秋水轩绕了回来。
“大姑娘,您可让奴婢好找。”玉簪笑着福了福。
周云织笑,“不知姐姐有何事找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玉簪朝来时的方向扫了眼,轻笑着:“是四姑娘有事寻您,丁香又吃多了酒,便打发奴婢过来了。”
周云织闻言眯缝着眼睛,听雪堂再不济也不会只有丁香一个丫头,何况……瞧玉簪有些紧张的神情,周云织只觉事情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