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织冷不防和她对上眼,她也只是慌乱的笑了笑,随后别过头去。
“真是可笑,”周老爷哼了一声,“身为当家主母,却不能管教好府里的下人,这传出去不得被人笑话我们周家治下不严?!”
杨氏闻言红了脸,垂首老实应和着:“老爷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
“我本是个男人,不好管后院的事儿。”周老爷摆摆手,愠色褪去不少,“但我还是要说一嘴,听你方才那话,这丫头也不是头一回了,既然这么不服管教,那也就不必留在府里了,明儿就找了人牙子来把她发卖了罢!”
金朱本一直低着头不吭声,乍然听到发卖二字,她忙抬起头,只见早已是哭的梨花带雨,眼中充满震惊,她向杨氏哭着跪爬过去,拽住杨氏的衣角,苦苦哀求道:“太太,您念在我伺候了您十几年的份上,向老爷求求情罢……太太,奴婢求您了……太太!”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杨氏想起方才周老爷说的话就来气,就是眼前这个小贱人惹得自己被责骂,她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拂开了金朱的手,眼神厌恶鄙夷。
金朱还想再上手去拽,却被林妈妈上前一巴掌扇了过去,她厉色道:“你这个小蹄子!硬要作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鬼鬼祟祟的在此,也不知……”
“妈妈何苦跟她多言?”蔡姨娘突然上前,拽过林妈妈的手,嫌弃道:“何必跟这种刁奴置气?依我看,直接乱棍打了扔出去,也省的再去祸害别人家!”
说罢,狠狠的瞪了金朱一眼,似在警告着什么。
金朱张着嘴,本想出言说些什么,却在一刹那间,面上露出一丝黯然,便噤了声,不再言语。
蔡姨娘噗通跳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就是这样,什么都别问,赶紧把金朱赶出府,免得等她回过神来,抖搂出一切,把自己也拖下水。
林妈妈面色犹豫,看向杨氏,似在等待吩咐。
杨氏动了动嘴角,正要吩咐下人把金朱带下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声:“这是什么?!”
众人先是回过头,皆是一惊,出声的竟然是一直都没有吭声的周子衿,他正指着金朱旁边地上的一处。
杨氏和周老爷顺着看过去,只见那片黑漆漆的空地上有一小点光芒的闪烁着。
林妈妈上前拾起那点光芒,放在手心里,回首对杨氏禀报道:“老爷,太太,是枚耳环!”
“耳环?谁的耳环?快拿过来看看。”杨氏连忙招着手,全然不顾地上金朱刹那变白的神色。
林妈妈顺意把耳环递给杨氏,只见那是一枚水银色的月牙形耳环,很普通的样式,做工并不精致,甚至看上去有些廉价。
“呀!”一旁的玉簪突然惊呼起来,“这……这不是金朱丢的那只耳环吗?她昨个儿还在找呢……怎的会在这里?”
杨氏闻言,看向金朱:“这是你的?”
金朱垂首不语,并不打算回答。这可是激怒了杨氏,她指着金朱,正打算威逼利诱让她说出实话,却被周云织给打断了。
“这就奇怪了,这明明是二妹妹和六妹妹的居所,金朱姐姐在此是做什么?还有这耳饰,既然是金朱姐姐丢失的,那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蹊跷。”
说罢,周云织看向周老爷,面色凝重:“父亲,此事疑点重重,还望您能明查,况且……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六妹妹的事,若是这二者之间有什么牵连……那可就……”
话音未落,杨氏便大惊失色,周云织的话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她从未把事情往这方面想过,若是真的如她所言……那这可就不单单是冲撞主子这么小的罪名了。
周老爷心如明镜,已然明白周云织的意思。
他朝林妈妈昂首吩咐道:“找两个人来,把这丫鬟牢牢绑住,再寻几个心细的,信得过的人去秋水轩的下人房里搜查……”
“是,”林妈妈连忙应声,招呼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拿了粗布绳子把金朱捆住,又唤了玉簪和顾妈妈及几个小厮回秋水轩。
这一系列的安排,早看的蔡姨娘是心如擂鼓,一旁的周霜绣见她面色有异,关切的询问道:“姨娘……您怎么了?面色有些不大对劲。”
“无碍,你不必担忧。”蔡姨娘拢了拢鬓边碎发,强作无谓。
莫菊见状,在她耳边轻声劝慰道:“您放心罢,就算真搜出点什么来,顾念着那人……她也不会供出您来的。”
“希望如此罢。”蔡姨娘看着匆匆离开顾妈妈几人,心下犹在冒汗。
院中顿时安静不少,那两个婆子已把金朱五花大绑,她倒没再哭喊,只乖乖的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父亲和母亲去里间坐罢,这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了。”周云织提议着。
辛姨娘也附和:“大姑娘说的是,还请老爷和太太移步里间,我已让丫鬟备好了茶水。”
周老爷颔首,不动声色的瞅了眼杨氏,带头迈进了屋子。
杨氏依旧心有余悸,冷不防被这么一盯,心底更加发颤,若是金朱真的被搜出点什么东西来……那她怕是也难辞其咎。
正想着,就有人从后面推了自己一把,杨氏回头,正是周云织,她笑着道:“母亲怎的还不进去?”
“正……正要去呢。”杨氏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提起裙摆跨过了门槛。
周老爷和杨氏在首位落座,辛姨娘站在一旁伺候茶水,周云织兄弟姐妹几个也分年龄一左一右的坐下。
辛姨娘正端了茶盘,想要给周老爷倒茶,却被他伸手拦住了:“怎让你来奉茶了?让丫鬟来就好。”
“奴婢愿伺候老爷和太太,就让奴婢来吧。”辛姨娘笑着说完,给周老爷和杨氏都斟了茶,自己默默站回一旁。
周老爷看着叹了口气,周云织提醒道:“姨娘可是忘了我们来的目的?快些把六妹妹汤药的药渣拿出来罢。”
辛姨娘懊恼道:“瞧我,倒把正事给忘了,实在是愧疚……杜鹃,快去拿了药渣来。”
杜鹃领命,忙行礼退了下去。
周云织见状,对周老爷请示道:“还请父亲体恤,让女儿请了那元大夫来,也好辨别准确。”
周老爷点点头,同意她的提议,“快些去罢。”
“合欢,你去请了元大夫来。”周云织扭头对一旁的合欢吩咐道。
不一会儿,杜鹃便端了个小托盘回来了,众人又等了一会,合欢也带着元中庆匆匆赶了过来。
“这便是那日替六妹妹还有太太诊治的元大夫了。”周云织介绍道。
“鄙人元中庆拜见知府大人。”元中庆早得了周云织的消息,已在小院里等候良久,见合欢从后院赶来,忙随着她过去。
周老爷颔首,淡淡的打量着他,见他衣冠楚楚,面容温润,心下放心几分,客气道:“想必元大夫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就不多赘述了,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还望元大夫能看在老夫这些年在府衙兢兢业业的份上,守口如瓶,不要把事情泄露出去,我定重金酬谢。”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既给了对方面子,又起了一定压慑作用。
周云织偷偷睨着周老爷的神情,见他面色沉静,不愧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人。
“知府大人所言极是,医者最重要的便是医德,此乃大人家事,我定不会多言。”元中庆谦逊的低下头。
杜鹃上前,把托盘递到元中庆面前。只见他从医包里掏出那日周云织所见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针出来,接着便是和那日一样的做法了。
而那根针,也不负众望的和那日一样,针底变成了暗黑色。
元中庆神情淡淡的,上前朝周老爷禀告道:“这药渣中确实有剧毒,应是加了一味名叫红暨草的毒药……若添加剂量过大,便可在无形之间伤人心肺,最后致人衰竭而死。”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一齐变了脸色,杨氏和蔡姨娘犹为更甚。
杨氏脸色大变,她厉声呵斥道:“府里竟有如此恶毒之人!实在是其罪当诛,若是被查出来,定要狠狠重罚!”
周子衿也变了脸色,神情愤恨:“对这样一个身体孱弱的孩子下手,可见其心肠歹毒。无论如何,得还六妹妹一个公道才是。”
辛姨娘见状,也是落了泪,她掏出手帕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悄声哭泣着。
“老爷,太太,奴婢养育六姑娘这些年,自认是尽心竭力,从未懈怠过一丝一毫……可如今,竟是不知怎的,招惹了何人,要这般加害于六姑娘!她还这么小,奴婢实在不忍心……若是六姑娘有什么好歹,那奴婢也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念想了,只好随着六姑娘一同去了!倒合了那人的意……”
“说的什么胡话!”周老爷蹙眉,语气虽强硬,态度却是温和的,“娟好是我的女儿,你心疼她,我当然也心疼她……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在这府里一天,就不会让那贼人继续为非作歹!”
杨氏也安慰道:“是呀,你放心好了,况且六丫头如今不是没事吗?等找到那人,任你怎么处置都行。”
周老爷瞟了眼杨氏,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顾妈妈和玉簪带着人回到了流霜阁。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杨氏急忙问询道。
顾妈妈和玉簪对视一眼,二人面色都不大好看。
杨氏已猜测到几分,心里咯噔一下。
玉簪上前,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林妈妈,禀告道:“回老爷太太,奴婢们……确实在金朱房内搜到了东西!”
顷刻之间,屋内又是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声。
周云织有些紧张的看着林妈妈把那纸包递给元中庆,待元中庆打开,凑上前仔细闻过,又用手捻了一小搓闻着,面色肃然。
“如何了?”杨氏比她还要紧张,直勾勾的盯着元中庆。
元中庆闻罢,把粉末收好,递还给玉簪,拱手行礼道:“回大人太太,此物……确实是红暨草!”
周云织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孰不知有人的心却是提了上去。
片刻的无声后,周老爷抬手扶住了额头,似在压抑着什么,良久,他阴晴不定的开口道:“把金朱带上来。”
立刻有丫头飞奔出去,周云织观察着屋内众人的神色,除了杨氏和蔡姨娘外,其余人脸上皆是愤恨的神情。
不一会儿,金朱便被带了上来,依旧是被绑着的。
周老爷面色阴沉,直入主题:“方才她们在你屋内搜到的纸包,里面可装有的毒药?”
金朱抬眼朝元中庆看了看,随即垂眼低声道:“是……”
杨氏深吸一口气,周老爷继续问道:“那你可知,六姑娘汤药药渣里的毒药,和你房内纸包里的……是同一种毒药?换句话说,六姑娘汤药里的毒……可是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