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有所不知……”辛姨娘哽咽道:“十几天前的一个傍晚,六姑娘突发哮喘,情急之下奴婢便冒黑赶来秋水轩,盼望着能请来郎中为姑娘诊治……最后倒是请到了一个郎中,六姑娘也止住了病情,可自那以后,便整日昏迷不醒,偶尔醒来也是上吐下泻……”
“往常即使是医治毫无作用,也不会这般反常,奴婢便怀了疑心,遂去求了大姑娘……大姑娘一调查,果不其然,那日的药渣中竟混杂着一味致命毒药!俨然是偷偷加在药物中想要害六姑娘性命的……”
“那个郎中现在在何处?”周老爷一脸严肃的听完,突然问道。
周云织看了眼辛姨娘,替她回答道:“那郎中姓元,原是回春堂张郎中的得力弟子,现下就住在秋水轩后头小院子里。”
听到秋水轩三字,周老爷不禁看向杨氏。
“前几日我突发头风,”杨氏连忙解释道:“想着反正有郎中在府,便不用麻烦打发人去请了……那院子是我安排的没错,可那只是为了方便元大夫每日为我看诊……”
此话倒是不假,周云织暗道,她已然不怀疑元中庆,那这件事显然不是杨氏做的,否则她不会冒险再把元中庆留在府中。
周老爷沉思片刻,看向辛姨娘:“为何当日不立刻向太太禀告?”
辛姨娘抹泪,“苦于没有证据……奴婢一开始本不打算追究,况且也找了那郎中询问,并没发现一点端倪,便放弃了这个念想,可谁承想……”
“什么?”周老爷和杨氏皆迅速的望向辛姨娘。
“谁知……昨儿傍晚,奴婢喂六姑娘喝完药,她竟是又昏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情急之下,奴婢只好去请了元大夫,结果……”辛姨娘哽住,泪水簌簌落下,不知是愤恨凶手还是心疼女儿,“居然又在药中发现了那味毒药!这可是第二次了……奴婢估摸着,是那害人之人见第一次下毒后六姑娘依旧安好,这才又起了一次贼心!”
语毕,屋内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被这件事震惊了。
“岂有此理!”短暂的沉默后,周老爷先声夺人,怒火中烧的拍打着桌面,“知府府邸,竟暗藏着敢毒害主子的贼人!实在是胆大包天,这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我这个江州知府连自家女儿都被害成这样,那将来还如何服众管辖全洲?!要是抓住了这下毒的贼人,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
杨氏立马附和道:“老爷说的是,此事事关重大,不禁危害了六丫头的性命,还会影响老爷您的官声!得抓紧时间,得尽快把那贼人找到才是。”
“嗯,是这个道理……”周老爷颔首,正打算吩咐下人去全府搜寻,却被周云织打断:“父亲,女儿有一个好法子!”
“什么?”周老爷愣了愣,随即认真的看着她:“你说。”
周云织上前,蹲身向两人福了福,缓缓道来:“女儿听元大夫说,那味红暨草虽是毒药,却是珍稀难得,全江州只一家药铺有售卖……我在想,倒不如拿了那药渣出府去寻,此药物特殊,那药铺老板必然记得购买之人,如此顺藤摸瓜,便极有可能寻到那贼人……”
“我觉得姐姐说的法子很好,”周子衿突然上前,盯着对面的辛姨娘和周娟好,不忿道:“六妹妹小小年纪,却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实在是令人悲愤……”
周老爷思量片刻,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就按云儿说的办。”
“那便请父亲还有母亲移步到流霜阁,”周云织说道:“如今那群丫头们都在吃喝玩乐呢,也不好打发别人过去,毕竟如今还不知贼人是谁,怕是会半路换了药渣。”
杨氏和周老爷对视一眼,皆表示同意。
又过了一会子,西梢间那边就有林妈妈、玉簪并着合欢、连翘,以及辛姨娘房里的几个丫鬟一齐进来了。
杨氏和周老爷站起身,席下众人也随着离席,朝门外走去。
“合欢,”周云织朝梢间那边瞅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先带着老爷太太过去,药渣都收好了罢?”
合欢颔首:“都收好了,姑娘放心。”
周老爷看向周云织:“快些走罢,时候不早了。”
“是,小路上黑,父亲和母亲慢些走。”周云织陪笑着说完,朝连翘不动声色的递了个眼神。
连翘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太太们都吃罢了?”芙蓉正和鸢尾猜着酒谜,见连翘掀开门帘,忙询问道。
连翘笑着应道:“太太说去流霜阁坐坐,那儿的景致最好了,一到晚间池塘里到处都是萤火虫,亮闪闪的……”
“怎的不早说?我该去伺候着……”芙蓉一下子站了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
“妹妹别急,”连翘拉住芙蓉,朝正席那边看了眼,低声道:“蔡姨娘还没发声呢,待会子大家一齐去。”
“哼,她能做什么?”芙蓉不屑的撇撇嘴,满脸讥讽。
蔡姨娘一开始见林妈妈她们都走了,便有些坐不住,也想离开,要不是合欢一直过来劝酒打岔,她现在怕是已经随着杨氏他们离开了。
见连翘从暖阁回来,蔡姨娘忙站起身,扭着腰身朝这边匆匆赶来。
“连翘姑娘方才做什么去了?”蔡姨娘目光上下打量着连翘,语气客气:“怎的林妈妈她们也没回来?老爷可用完膳了?”
连翘笑道:“姨娘别急,太太和老爷早用完膳了,这会子怕正往流霜阁赶呢,叫我们过去也只是吩咐几句……”
“流霜阁?”蔡姨娘面色凝滞,没来由的忐忑起来,说话也带了些慌张:“去那儿做什么?……”
连翘说道:“老爷说流霜绣景致好,故想去那儿看看……”说罢,故意看向席面,惊讶道:“怎的金朱姐姐还没回来?莫不是吃多了酒身子不舒服?”
“谁知道呢,”鸢尾冷笑,“她一向不都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真真跟主子一般。”
鸢尾性格直爽泼辣,一向看不惯金朱拿着高月例却常常偷懒的行为,一碰到有关她的事便要挖苦几句。
连翘只当没看见,依旧笑脸盈盈道:“鸢尾妹妹也快些去罢,方才我瞧五爷像是喝多了,脚步有些不稳。”
鸢尾闻言,忙起身朝蔡姨娘敷衍行了礼,小跑着离开了梢间。
连翘又转身笑着问蔡姨娘:“姨娘可要一同前去?辛姨娘和二姑娘也在那儿……”
“那是自然的……”蔡姨娘勾起嘴角,不自然的笑笑,随后便招呼着一旁的莫菊,二人匆匆朝着门口走去。
“连翘姐姐也请罢。”芙蓉笑眯眯的看向连翘。
“金朱那丫头到底做什么去了?怎的还没回来?”蔡姨娘出了梢间,又离开了秋水轩,远远的便瞧见了前方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却不敢离近了,只得躲在后面,悄悄和莫菊咬着耳朵。
莫菊朝四周扫视一圈,也压着声音说:“谁知道呢,我们这边正吃着,她就起身说喝多了酒,头晕不舒服,要去外面溜溜醒酒,可曾想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回来……”
蔡姨娘只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再联想周老爷突然就说要去流霜阁,心下忐忑不安,一把拽住莫菊的胳膊,瞪大了瞳孔,颤颤巍巍的发声:“他们,不会是……不可能啊……”
“姨娘这是怎么了?”莫菊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蔡姨娘。
蔡姨娘未回应,只不断的摇着头,表情也是呆滞的,似乎是被吓傻了般。
“姨娘,您别想多了,这事还指不定呢……”莫菊一下子反应过来,心里也怕的不得了,但她最擅安慰别人,忙劝道。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就跟着到了流霜阁门口。
那边周老爷他们已进了外间,蔡姨娘见状,也顾不上那么多,赶忙跟了上去。
连翘和芙蓉并几个小丫头也跟在后面,匆匆赶了上来。
“老爷和太太慢些,这地面上都是苔藓,当心滑倒。”辛姨娘作为东道主,在前面带着路。
周云织牵着周娟好跟在她旁边,后面随着的是杨氏和周老爷,断后的便是周子衿、周霜绣和周雪纺姐弟妹三个。
一行人跨过内间的门槛,就要朝着一旁的拱门进入内院时,一旁的耳房却突然被打开,一个身形轻盈的人影猛的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左手边的回廊上。
杨氏在前方碰巧和她打了个照面,吓得尖叫一声,险些跌倒在地上,幸而一旁的玉簪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的?!”林妈妈胆子大,没被吓着,提高了嗓门厉声呵斥道。
周云织朝周老爷看过去,见他面色似有不虞。
她不经意间回首,恰巧看见最后进来的连翘几人,而蔡姨娘已然悄悄挪到了周霜绣旁边。
要说主仆二人也是有默契,就在周云织看见连翘的瞬间,连翘便和周云织四目相对,周云织朝她颔首,连翘便上前,牵过了周娟好的手,把她带到一边的空地上。
周云织眼见唯一的羁绊没了,心里松了口气。
好戏可以开场了。
话说那人影从耳房乍然逃出后,也没料到屋外会有这么一大堆人,俨然也被吓着了,这才跌跌撞撞的朝回廊那边跑去,没了方向感,直接撞到了他们面前。
四周已无处可逃,她索性直接瘫在了地上,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回事。
“去看看。”周老爷朝林妈妈看了一眼。
林妈妈早想上去看看这人真面目,欣然领命后,便冲上前去,用那粗壮的大手抬起了地上人影的下巴,强迫他把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
“金朱?怎么是你?!”
杨氏本死死盯着地上人影,见她抬起头,便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想一睹究竟到底是谁这么不懂规矩,敢冲撞主子。
在看到那人面容时,她只觉呼吸一滞,这人……竟是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贴身大丫鬟!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周娟好的周霜绣的居所,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秋水轩的梢间吃着酒席,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想到他们一行人兴师动众来这里的目的,杨氏只觉不妙,这一前一后的,实在太过巧合!
杨氏心怀畏惧的瞅了瞅周老爷,见他已是面如冰霜,眉头微微蹙着,已见怒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老爷看向杨氏,语气质疑,“她既是你院儿里的丫鬟,为何会在这里?!”
杨氏一下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解释。
林妈妈上前解围道:“老爷,这事太太实在是不知情……金朱一直同我们在西梢间吃酒,可吃着吃着,她便借口身体不舒服离了席,我们都以为她是到园子里吹吹风,可谁知道她竟来了这里,实在是奇怪……”
说罢,还看向一旁的丫鬟们,说道:“这些丫头们都可以作证。”
杨氏也不停颔首附和:“老爷,林妈妈说的对,金朱虽然是我房里的丫鬟,可她一向最不服管教,我也时常见不到她,今晚也不知怎的她就……”
周云织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辩驳着,实在没意思,只管偷眼瞟着身后的蔡姨娘。
只见她早已脸色煞白,额头直冒冷汗,手不断绞缠着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