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凌晨一点，窗外的苏南市，仍然灯火通明，依旧是车水马龙。
苏南市人民医院九层。
灯仍旧亮着。
最东边拐角处的门上，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字一直显示着，是那么的醒目。
突然，九层电梯门开了，一个长发齐肩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自然地靠在墙边，黑色的制服下是妖娆的身段，一双不似清水秋瞳的眼微微上挑，瞥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便紧盯着手术室的门。
此时墙角摄像头缓缓闪着红色的光点。
可是，数据线另一头的显示屏上，走廊一切都很正常，却唯独找不见这个女子的身影，仿佛不曾出现一般的令人费解。
手术室的门“啪嗒”开了。
五六个医务人员从里面推出一个病人，浅绿色衣服上沾染着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手术的凶险与艰辛。
休息区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奶奶，听到动静一扫困倦，快步迎了上去。
在嘈杂的交谈声中，一个还带着口罩的年轻医生静悄悄地离开了。
他走到楼梯口。
在台阶上疲惫地坐下，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岁月不忍留下痕迹的脸，长呼一口气。
手术近六个小时。
让他整个人的精力骤降，有一种空虚感还有一种满足感，但一点力气也不想提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跟着导师做脑干肿瘤切除术。
大脑连续不断地高速运转，生怕出现不可挽回的差错。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即使他精力旺盛，也差点在手术中昏过去。
一下手术台，他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寻找心灵和身体上的慰藉，这是多年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养成的习惯。
郭子洵，性别男，爱好……
呃，女。
走在奔三路的康庄大道上，看起来年轻有为，实则揣着一颗沧老、无趣且平淡的心，默默无闻。
他是一名刚刚研究生毕业半年的医学生。
在读研期间学习刻苦，敦厚朴实。导师对他也很照顾，两年来带着又是做课题，又是在临床上积累经验。
毕业之后，他像是被瞎了眼的丘比特射中了，虽然错失爱情，却拥抱了事业。
如今他留在医院，马上就可以独挡一面。
似乎前途一片光明，但坦途背后，确是一个怎么也逃不掉的字。
“累”！
虽然下班晚，但上班早啊，多么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就拿最近两个月来说，两三天来个日夜颠倒，没睡过一个好觉。
每次回家就胡吃海喝，按他自己的安慰，穷命不可违，能吃的福得享啊！所以说，如今身材虽不臃肿，却和本科那会比差远了。
不过，这虽不是他所想的，却也不得不如此。
又有什么办法呢？
生活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忍“重”前行。从小家境贫寒，与爷爷相依为命，现在爷爷年纪大了，妹妹还在上高中，哪哪都需要钱……
家里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一个医学研究生，怎么也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当然，这些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人人都诉苦水，那生活还怎么作乐。
每当他累得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想到挣钱的初心和那两个世上仅有的亲人，一百四十斤的身躯就又燃起了斗志。
病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大爷，进手术房前只有一个老伴陪着。刚住院时儿女们上演了一出家庭伦理剧，又一次刷新了郭子洵对人性底线的认知。
即使儿孙满堂，却也落得个形单影只，独闯鬼门关。
似乎每个人都不容易，郭子洵想着。
当然，不管怎么说，当导师说手术成功的那一刻，他心里的成就感蹭得一下便升了起来。
或许这也是他当初选择学医的一个原因吧。
只是，这个时候，他累的有点淡忘了喜悦。
休息了十分钟。
头脑清醒了些，郭子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个酒鬼一样走向更衣室，准备换好衣服便立刻回到自己在这个一线城市中唯一的一个“狗窝”——离医院门诊部步行仅需十五分钟的合租房里。
出来的时候，他刚好和神经科主任擦肩。
“刘叔，我先回去了。”
此人正是郭子洵的导师，在外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喊老师，私下里两人的称呼便稍显亲近了些。
“呀，子洵啊，我还以为你走了。”刘叔笑呵呵打招呼，看他一脸疲惫，打趣道，“手术很漂亮。就是我看你体力似乎比不上新来的小护士呐，年轻人，可不能不行啊！”
郭子洵苦笑地点点头，转而拱手做了个拜服的动作:“还是刘叔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哈哈，你小子，又来这套！”刘叔早已对郭子洵的没正行见怪不怪。
接下来，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电梯下到四楼的时候，进来一个中年油腻大叔，他头发散乱，将耳朵和额头都遮得干净。他还拖着一个大概24寸的粉色行李箱。
颜色和大叔风格的反差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箱子给人一种很重的错觉，轮子和地面摩擦出的“咔咔”的声响。
这个人按了地下三层的按钮。
郭子洵很奇怪，那里是太平间，平日里除了工作人员，没有人会下去，更何况现在已是半夜三更。
中年大叔一进来便若有若无地偷瞄郭子洵。
在只有两人的凌晨寂静电梯里，气氛有点诡异。很容易让郭子洵脑补出一件耸人听闻的恶性杀人案。
可一想到现在是法制和谐社会，这种念头便淡了几分。
郭子洵干咳一声，假装没看见，不动声色间右手却在口袋里攥住一支钢笔。一旦这个人有不同寻常的举动，想着怎么也能反抗一下。
今天似乎运势不佳。
电梯下降到二楼和一楼之间的刹那，陡然“咔哒”一声停住了，“刺啦”的电火花响了几声，头顶的灯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断电了。
在一片漆黑中，两人谁也看不到谁，慌乱了一阵后，都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郭子洵直皱眉，刚想问候一下物业，那个人先大声抱怨起来：“艹，破电梯，耽误了老子的急事，我告你去！”
说完，他便报了警。
在一旁的郭子洵听得真切，消防员说尽快赶到。
他记得消防大队离人民医院也不是太远。只是这时已是深夜，希望不要太久吧。
这可是他第一次遇到电梯出故障，还跟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一同被困，真是……
令人刻骨铭心啊！
可惜了自己的第一次，不是和一个赏心悦目的人。
中年大叔埋怨过后便出奇的安静，他顺着电梯缝往外瞅了几眼，便站到了拐角处，顺便理了理倾斜的头发。
郭子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他假装给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小可，医院的电梯坏了，你晚一点来接我也行。”
中年大叔：“呵呵，咱俩够倒霉的哈！”
郭子洵实在没心神和他聊天，只是点了点头。陌生大叔见郭子洵很警惕的样子也不在意，慢悠悠地点燃了一根烟。
“小伙子，抽烟不？”
“不抽，谢谢！”
郭子洵怔怔地看着那人手里出奇明亮的烟头。
在狂风骤雨的面前，似乎总是伴随着平静在不停歇地酝酿。
形迹可疑的陌生大叔此时也不着急，一口一口地抽着。
而从烟点着的那一瞬间，电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仿佛就被一种奇怪的规则所掌控。
它的温度发生了违背认知的变化，正在以缓慢地速度升高着。短短五分钟里，没装空调的电梯里，温度就大概达到了三十度，且还在向四十度迈进。
可这明明是初春，郭子洵疑惑起来，怎么会这么热？他左顾右盼了下，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恐惧。
人在面对未知时，总想着抓住些什么东西。
看向电梯里的另一人，郭子洵颤巍巍地开口。
“喂，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很热？”
灯光不足以驱散电梯里的全部黑暗。
陌生人在昏暗中露出的微笑难以被察觉，但传来了他冷冰冰地回应。
“没有啊，这么冷的天被困住，都冻死了。”
难道是幻觉？
可是那种炎夏的热度，已经让穿棉袄的他全身浸了几层汗水，不可能是假的啊。
再这样下去非得脱水不可。
还在上升的温度让郭子洵情绪开始躁动起来，他顾不得别人在场，一件一件地把衣服都脱了，只剩下内衣。
就在这时，中年大叔关掉了手里的灯，莫名其妙地说着：“呵！该死的规则，还不能接触。”
郭子洵不明所以。
但此时的他，已经有了轻度中暑的症状，头晕、心慌、注意力不集中等，他突然将灯光照向正在灭烟的陌生人，大喊大叫。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中年大叔充耳不闻，不过还是有所顾虑地向后退了退，接着轻微抬了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似是嘲讽，又像是敬佩，而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当然，思绪绷紧的郭子洵，可看不出来这么多的情绪。
他只感到害怕！
一边被高温折磨着自己疲惫的身体，一边又因被恐惧支配而发出微微地颤抖。更糟的是，脑袋像是灌了一把细沙，渐渐模糊沉重。
不能坐以待毙！
越拖延越对自己不利，我他妈跟你拼了……
郭子洵提起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扑去。右手的钢笔也真的成了他唯一的利器，径直朝尚未暴露的敌人刺去。
只是，结果并不乐观。
那个男人异常灵敏地闪了过去，且躲过了顺势而来的郭子洵的身体，不过，他的头发掉了下来。
空气中似乎充满了迷药，脑海里也一直有一种呼唤在诱引郭子洵睡去。最终，他的意志无法支撑已经摇摇欲坠的身躯，瘫软了下去。
“好险，差点就碰到了我。”
陌生人见状，弯下腰，先是捡起了假发，然后像打开精密仪器般，打开了行李箱。
“早知道不这么麻烦了，直接一棍子敲晕得了。”
郭子洵的眼皮合上了，隐约中听到那人说:“研究所造出来的东西，装下你倒也方便。”
什么？
我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被藏里面去？
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和谐社会文明解决问题不好吗？
而且，按道理说，消防员现在也该到了……他根本就没有报警！！！
当这最后一个念头闪过，郭子洵也就彻底地昏了过去。
“洵局长，得罪了。”
……
从太平间的电梯门里走出一个拉着粉色箱子的男子，突然，他停住了脚步，颇为无奈地看着正前方出现的一个人。
“你和江流儿在搞什么？我们的任务只是监视他，多做了可不会有奖励。”
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在九层出现的那个女子。
“监视他时间久了，难免会惊动这个世界的镜相局。要是被缠上，我们会很麻烦的，还不如直接把他绑了。”
女人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行李箱，道：“也只有在这你耍威风，要是在镜界，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绑他。”
大叔推了推箱子，讪讪道：“敢和上面那些人博弈，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呢？”
女人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来气，愠怒道：“记住，我才是组长。下次这种事情没有我的同意，不许轻举妄动。”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问道:“江流儿呢？”
“我让他在出口接应，我们走吧。”
中年大叔的话音刚落，江流儿就缓缓从通道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只不过此时的他脸色苍白，口角带血，舌头也被打肿了，耷拉在外面，甚是狼狈。
中年大叔脸色大变，预感到不妙，焦急询问道：“江流儿，你怎么了？”
还没等江流儿“呜呜”出结果，他的身后便走出一个一头黑亮短发的年轻女子，她嘴角一撇，有些轻蔑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两人。
这个人像是一把凌厉的剑！
“这种事，你们还真能做得出来。呸，无耻！”
看到来人，黑衣女子眉头紧皱，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丝毫不敢懈怠。
“是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