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6880400000004

第4章

那天是没法出去散步了。尽管早上我们还在光秃秃的灌木林间闲逛了一个小时,可是从吃午饭起(没客人来,里德太太午饭总吃得很早),就刮起冬天凛冽的寒风还夹着绵绵苦雨,这就谈不上再到外面去活动了。

这倒正合我心意,本来我一向就不喜欢远出散步,尤其是在午后的冷天气里,因为我最怕直到阴冷的傍晚才回到家里,手脚冻僵,还被保姆蓓茜数落得挺不痛快,又因为自觉身体不如里德家的伊丽莎、约翰和乔治娜强壮而感到丢脸。

随后,上面所说的伊丽莎、约翰和乔治娜就在客厅里团团围在他们妈妈的身边,而她则斜靠在炉边的沙发上,让几个宝贝儿簇拥着(这会儿既不争吵,又不哭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呢,她就让我不必去跟他们坐在一起了,说是:她很抱歉不得不让我去独自待在一边,除非她能听到蓓茜报告加上自己亲眼目睹,发现我确实在认真养成一种比较天真随和的脾气,活泼可爱的举止,——比较开朗、坦率一点,或者说比较自然一些,——那她确实只好让我得不到那些只有高高兴兴、心满意足的小孩子家才配得到的特殊待遇了。

“蓓茜说我干了什么啦?”我问。

“简,我可不喜欢爱找碴、爱寻根究底的人,再说,一个孩子家竟敢这样回大人的嘴可真有点可怕。找个地方坐着去,除非会说中听的话,就闭嘴别再作声啦。”

客厅隔壁是间小小的早餐室,我悄悄溜了进去。那儿有个书架,我马上找了一本,特意挑那满是插图的。我爬上窗龛里的座位上,缩起脚,像个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下,把云纹呢红窗帘拉得差不多完全合拢,这样我就在一个加倍隐蔽的地方安下身来。

褶裥重重的猩红窗幔挡住了我右边的视线,左边是一扇扇明亮的玻璃窗,它们在十一月阴沉沉的白昼下成了我的屏障,但同时又并不把我跟它完全隔绝开来。在翻书页的间歇中,我时不时地眺望一下这个冬日午后的景象。远处,只见云遮雾罩,白茫茫一片。近处,呈现的是湿漉漉的草地和风吹雨打的树丛,一阵持续的凄厉寒风,把连绵的冬雨刮得横扫而过。

我重新又去看我的书——彪依克的《英国禽鸟史》[8]。一般说来,我对书的正文不大感兴趣,不过尽管是个孩子,书中某些文字说明我还是不能当它空页似的一翻而过。其中有讲到海鸟栖息处的,讲到只有它们居住的那些“孤寂的岩石和海岬”,讲到从最南端的林内斯或者叫纳斯直到北角,岛屿星罗棋布的挪威海岸,——

那里北冰洋卷起巨大旋涡,

绕着北方极地荒凉的岛屿咆哮,

而大西洋的汹涌波涛,

注入风吹浪打的赫布里底群岛。[9]

还有些使我不能漠然翻过的地方,提到了拉普兰、西伯利亚、斯匹次卑尔根、新地岛、冰岛和格陵兰的荒凉海岸,那“辽阔无垠的北极地带,那一片片凄凉广漠荒无人烟的地区——那儿常年雪压冰封,千百个严冬积聚起来的坚硬冰原,像在阿尔卑斯山上那样层层高耸,——晶莹发光,它们围绕着极地,使严寒的力量集中起来更增威势”。对这些惨白色的地区我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印象:朦朦胧胧,就像所有那些似懂非懂的概念那样,它们隐约浮过孩子们脑际,但却又出奇地生动。这些说明中的文字都跟后面伴随着的小插图息息相关,使得那孤立在浪花飞溅、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礁石,搁浅在荒凉海岸上的小船,那从云缝间俯视正在没入水中的沉舟的幽灵般冷漠的月亮,都显得更意味深长了。

我说不清在那块冷冷清清的墓地上究竟笼罩着一种什么情调,那里有刻了字的墓碑,一扇大门,两棵树,被破墙围住的狭隘视野,以及表明时间已近黄昏的一弯初升的新月。

两艘停在死寂海面上的船,我相信准是两个海中的幽灵。

魔鬼从后面按住窃贼背的包,我赶紧翻了过去,那样子挺可怕。

头上长角的黑色怪物高踞在岩顶上,远望着一大群人团团围住绞架也是这样。

每幅画都在讲述一个故事,尽管我理解力还不太强,鉴赏力也不够,常觉得它们神秘莫测,但仍旧感到它们总是十分有趣,就跟蓓茜有时候在冬天的夜晚所讲的故事那样,不过那得碰上她心情好的时候,那时她把熨衣板搬到育儿室的壁炉旁边,让我们在周围坐好,一边熨平里德太太的挑花绉边,把她睡帽边缘烫出褶线来,一边就让我们全神贯注地饱听一段段爱情和历险的故事,它们都来自古老的神话和远古的民间传说,或者(我后来发现)来自《帕美拉》和《莫兰伯爵亨利》[10]。

当我膝头上摊开着彪依克的书的那一会儿,我觉得很快乐,至少是自得其乐。我只担心别人来打搅,可它却偏来得很快。早餐室的门一下打开了。

“嘿!烦闷小姐!”约翰·里德的声音在叫唤,跟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发现房间里显然是空的。

“见鬼,她上哪儿去了?”他接着说,“丽茜!乔琪![11](他在叫他的姐妹)琼[12]不在这儿。告诉妈妈她跑到外面的雨地里去了,——坏畜生!”

“幸亏我拉上了窗帘。”我心想,同时急切地希望他不会找到我藏身的地方。说来约翰·里德自己也不大会找得到,他这人眼光不锐利,头脑也不灵敏。可惜伊丽莎刚往门里一探头,就马上说道:

“她在窗龛里坐着呢,准没错,杰克[13]。”

我马上走了出来,因为一想到我会被这个杰克硬拉出去就害怕极了。

“你有什么事?”我局促不安地问。

“该说:‘你有什么事,里德少爷?’”对方回答,“我要你到这儿来。”说着就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做了个手势示意让我走近去站在他跟前。

约翰·里德是个十四岁的学生,比我大四岁,我才十岁。尽管按年纪来说他长得又胖又大,但却肤色灰败,一张宽脸盘,粗眉大眼,腿臂肥壮,大手大脚。他吃起饭来老是狼吞虎咽,结果弄得肝火很旺,目光呆滞无神,两颊松垂。他这会儿本来早该住进学校去了,可是他妈妈却把他接回家来住一两个月。说是“由于身体不好”。老师迈尔斯先生断言,只要他家里少给他捎些糕饼甜食去,他准会过得很好。可是做母亲的心不能接受这样粗暴的意见,而宁愿抱着另一种较为高雅的看法,那就是约翰所以脸色不好是因为用功过度,或者是想家。

约翰并不怎么爱他的母亲和姐妹,对我更抱有一种反感。他常欺负和虐待我,远不止每星期两三次,也不是一天一两回,而是接连不断,以致只要他一走近来,我身上每一根神经都紧张害怕,骨头上每一块肌肉都吓得抽缩。有时候我都被他吓呆了,因为无论对他的威吓也好,虐待也好,我都无处申诉。用人们不愿意为了帮我对付他而得罪了他们的少爷,而里德太太对此完全装聋作哑,她从来没看见他打过我或者听见他骂过我,尽管他时常当着她的面这样做,当然,背着她时就更多了。

由于对约翰顺从惯了,我只好走到他椅子跟前。足有两三分钟,他拼命向我伸出舌头,就差撑断了他的舌根。我知道他马上就要打我了,一边畏惧着那一击,一边却凝神打量着这就要动手打我的人那副丑恶可厌的模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从我脸上看出了我这种念头,因为他二话没说,一下子就猛地狠狠给了我一下。我一个踉跄,从他椅子跟前倒退了一两步才站稳了身子。

“这是教训你刚才敢无礼地跟妈妈顶嘴,”他说,“也因为你鬼鬼祟祟躲在帘子背后的行为,还因为你刚刚在两分钟以前眼光里的那副神气,你这只耗子!”

我已经挨惯了约翰·里德的辱骂,所以压根儿就不想回嘴,我一心只想着怎么来挨过辱骂之后必然会来的殴打。

“你躲在帘子后面干什么?”他问。

“我在看书。”

“把书拿来。”

我回到窗前把书拿了过来。

“你没资格拿我们家的书。你是个靠人养活的,妈妈说过,你没钱,你父亲一文也没留给你。你本该去要饭,不该在这儿跟我们这样上等人的孩子一起过活,跟我们吃一样的饭,穿花妈妈的钱买来的衣服。现在,我要教训教训你再不敢去乱翻我的书架,那全是我的,这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最多再过上几年就都是了。滚,站到门口去,别站在镜子和窗子跟前。”

我照着做了,起初还没觉察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当一看到他举起书来,掂一掂,起身做出一个要扔过来的架势时,我本能地惊叫一声往旁边一闪,但已来不及,书已经扔了过来,打中了我,我跌倒了,头撞在门上,碰破了。伤口流出血来,痛得要命。我的害怕心理已经超过了极限,被其他心情所取代了。

“你这残酷的坏孩子!”我说,“你简直像个杀人凶犯……你像是个监工头……你就像那些罗马暴君!”

我读过哥尔斯密[14]的《罗马史》,对尼禄、卡利古拉[15]这些人有了我自己的看法。而且我还在心里暗暗作过一些类比,但决没想到竟会这样公开说出来。

“什么!什么!”他嚷了起来,“她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们听见了吧,伊丽莎和乔治娜?我不该去告诉妈妈吗?不过我先要……”

他向我直冲过来。我感觉到他揪住了我的头发,抓住了我的肩头,他真是在跟一个亡命之徒决一死战了。我看他真像是个暴君、杀人犯的样子。我觉着有几滴血从我头上淌下脖子去,感到有几分剧痛难忍。这些感觉一时压倒了畏惧,就不顾一切地跟他对打起来。我不大清楚自己的双手究竟干了些什么,只听见他骂我“耗子!耗子!”一边还大声尖叫。帮手就在他身边,伊丽莎和乔治娜早已去找了里德太太,她已经跑上楼梯,来到了现场,身后还跟着蓓茜和她的使女阿博特。我们给拉开了。只听得她们在说:

“哎呀!哎呀!居然撒泼到敢打约翰少爷!”

“谁见过有发这么大脾气的!”

随后里德太太接上来说:

“带她到红屋子里去,关起来。”马上就有四只手抓住了我,把我拖上楼去。

同类推荐
  • 落花时节又逢君

    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是一部以现实生活为背景的小说,表现了社会生活的现状,以及人们的精神追求与层次。杨依雪与方光耀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那些无法复制的世俗生活片段……方光耀悄悄喜欢着杨依雪,而杨依雪却在十七岁那年,偶遇著名画家云倾国,从此她的心扉为他而打开,而这种长达数载的单相思又将情归何处?大学毕业后,因为追求的不同,方光耀和杨依雪的人生之路各自有了全新的开始。人生总是充满了戏剧化,十年之后,当云倾国再次出现的时候,杨依雪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多年来,她一直都在苦苦等候着他。几年后,方光耀凭着满腔抱负与良好机遇成为了一名地产精英,企业的迅速崛起,让他成了闪亮一时的上层社会人物。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他的价值观、人生观都渐渐脱离了原来的样子。大道自然,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颗心都发生着不同的变化,而他们又都有着必然的命运归宿……
  • 北江流入芦苞

    北江流入芦苞

    黄明晖著的《北江流入芦苞》说的是在70年代的某一年,珠江三角洲的佛山市三水区下辖的芦苞镇发生的故事,描述了百岁老妪鸦老太、鳏夫何松、青年何乐义、女青年尹惠莲等人在旧的性爱和婚姻理念下,对婚姻的理解与经历。那是一段芦苞人用传统的善良、仁爱、知理、大义熏陶过的历史。
  • 匪叔

    匪叔

    尹守国,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7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
  • 富豪俱乐部4

    富豪俱乐部4

    鹏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王建辉到俱乐部寻欢作乐,却受屈辱。其父王汉荣(南方省前政法委书记)本就觉得俱乐部在经营上有不法问题,外加爱子心切,写信给有关部门,提出整治想法。时值全国性黄赌毒治理期间,俱乐部危在旦夕,虽行事如履薄冰,却劫数难逃。
  • 鱼在金融海啸中

    鱼在金融海啸中

    初入职场之后苏小鱼因缘际会认识了金融业人士陈苏雷,陈苏雷白手起家,是典型的精英三不男。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向苏小鱼坦率提出只愿意尝试协议爱情,被苏小鱼当场拒绝。突如其来的一场金融风暴,让苏小鱼成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父亲炒股失败,还欠下了大笔债务。一夜之间,她从胸怀壮志的社会新鲜人突然变成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小房奴,抱着绝不能让父母一生心血付诸东流的决心,她迫不得已,又回头找到了陈苏雷……她要走下去,可她要走到哪里去?走到他确定的终点,走到没有结果的结果里去?……
热门推荐
  • 七彩玄印记

    七彩玄印记

    一个开朗的平民少年。。村庄遭遇神秘军队的屠杀。。将沦为奴隶的他遇到了人生的启蒙之师。。寻仇之路上他如何揭开自己那神秘又强大的血脉。。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源龙行纪

    源龙行纪

    你有愿望吗?我这里可以帮你实现,但是你要拿故事来交换,我这里有酒有茶,你可以慢慢的来述说那些你刻骨铭心的故事,当然,你也可以坐下来听我讲一讲,我所知道的故事……
  • 那些值得回忆

    那些值得回忆

    每个人的高中三年都是在青春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三年。小说主要描述三位主人公的青春往事,而现实生活中我们也在经历着他们的青春。
  • 虞美人穿越万年

    虞美人穿越万年

    他,才华横溢,却有点古怪,有点温顺,有点挑剔,有点冷。她,貌美如仙,却有点淘气,有点任性,有点刁蛮,有点痞子的可爱。这个性格完全与外貌不匹配的小女人,却让他左右琢磨不透,好奇不已。两个人一见面,就铿铿锵锵,火爆升级!这对欢喜冤家的故事,除了精彩没别的!
  • 爱情魔曼

    爱情魔曼

    被诡异家族赶出来拥有特殊体质的女主卜彤苦逼的在酒吧打工的某一天某一夜晚遇到了强势男主,在连骗代逼的情况下默默的当了小白鼠,从此众人的命运齿轮逆转。是上天眷顾,还是一场伤透人心的骗局?谁知千年无爱的季腾竟然在卜彤的单纯诱惑下动情了,这是一个两女争一男的故事,单纯卜彤白兔VS可怕程柔柔蛇精。季腾恶毒的青梅竹马程柔柔一怒之下害的卜彤死神手中挣扎,冰山总裁化成柔情男子继总裁之位、商战、为了女主深陷重伤却只为佳人回眸一笑。季腾和卜彤最后携手渡生。
  • 请叫我超能学神

    请叫我超能学神

    系统:“你渴望知识吗?“叶子:”不!“系统:”不动脑的那种,只要熟练度到位,等级够,知识自己就会来的那种!!“叶子:”那还等什么,赶紧来啊“
  • 万界订制

    万界订制

    我曾在危机四伏的密林里偷过蛋,也曾在一场豪赌中堵上全身身家,更在夜雨小山村流浪,欢迎来到我的订制世界!
  • 搂过壮士小蛮腰

    搂过壮士小蛮腰

    重生前,她是废柴圣母,手无缚鸡之力,遭人嫌弃,被人退婚,一不小心撞死在悬崖边上……生得憋屈!重生后,她是江湖不要脸第一的妖女,目无教规,辣手摧花,养小男宠,全天下都想让她死……活得痛快!你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死都不能!她被舍命相救的盟主帅哥利用!一字曰:忍!她被舍命相救的萌系少主利用!一字曰:憋!可现在……她被舍命相救恨她入骨的妖孽祭司给刺激了。她要男人不要命,却死活搂不过壮士小蛮腰!
  • 这座圣城要闹事

    这座圣城要闹事

    圣主创造了新秩序,凡人却想推翻它。当被“十三圣城”选中的真香少年与怼人成性的圣城精灵邂逅后,身为天选之子的蒙璟终于意识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其欲仙欲死,不经历精神污染和心灵摧残的双重折磨,又如何珍惜痛并快乐的得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