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话说东周时期,一个世袭贵族家族中的老母亲去世,按照世代传承的礼法,整个家族要为其举行隆重的葬礼。
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在一个特意选择的良辰吉日里,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墓地出发了。
哪知行到半路,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弄得人眯了眼,看不清前方道路。走在队首的,掌管占卜的长者掐指一算,不觉一皱眉头。
这一切都被本家族长看在眼里,开口问道:“上仙,有何不妥?”
“此处有妖孽出没。”上仙回答。
族长大惊,“什么?妖孽!是否不吉,难道要另择吉时入葬不可?”
听到族长这样说,上仙微微一闭眼,又从怀里掏出几枚钱币放入龟壳摇了摇后,抛向天空,随后钱币尽数落在了地面上。族长见长者如此也就不敢再做声,生怕打扰了占卜。
其实,像这样的家族,最为看重为自家长辈举行的葬礼,一是要彰显家族尊宗敬祖。再则,长辈若是埋得好,不仅亡人自己安乐,后辈也会因此沾得福荫,生生世世常保富贵荣华。由此,不管是葬礼的仪式还是入葬的时辰,以及陪葬品的规格及寓意,但凡能准备的,都备下了。可谁曾想途中竟然出了这么个变故。
见占卜的上仙半天不说话,这风虽有弱势之趋,但却未见平静,族长便再也沉不住了,“上仙,这究竟是主吉还是主凶啊?”
只见上仙微微睁眼,开口道:“此妖孽不是为了大人所来,更与老夫人入葬一事无关。”
“哦,如此说来,是个过路的,”族长算是定了神,后又追问道,“那今日可否入葬,还是要改日?”
上仙摇了摇头道:“改日不可,今日正是绝好的吉时,若是按此吉时入土,可保大人家十代富贵荣华不落,若是另择它日,即便也是吉时,也就是三代光景了。”
族长听罢点了点头,便吩咐下人,依旧前行,但这心却并不沉稳,却也不敢再多言。毕竟请来的这位长者,那是可是此地颇有名气的人物,百姓与贵族世家们,均尊称其为上仙。占卜之术极其灵验,曾帮助不少人摆脱困境。但此人行踪不定,且不管你是贵族还是贱民,若有事求助于他,此人并不看金帛多少,只讲缘分天定。若是他肯帮你,就是你再穷,他分文不取也管,若是他不肯,即便你是权倾天下他也是隔岸观火,反正你也奈何不了他。因此,当族长恭敬谦卑地去请他主持已故母亲的入葬大礼,对方竟然欣然同意时,族长竟有种自家祖坟上冒青烟的感觉,哪里还敢再有别的奢望。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好不容易到了本家的家族墓地。行罢隆重的入藏仪式后,棺椁刚入土,这大风却刮得又有些大了起来。送随葬品的其中一位婢女由于风大的缘故,不小心被脚下的碎石绊了一下,打翻了托盘摔在了地上。
族长见状一皱眉,心里很是不高兴。但一想到风如此之大,难免会有些闪失,也没说什么。管家和几位侍从、婢女,急忙上前拉起摔倒之人,并赶紧寻找掉落的物品,重新一一摆放好。可找了半天,却唯独不见有两只上好的蓝田玉雕琢而成的小兔子。周围众人顿时吓白了脸。
见众人突然都不动了,也不知声,族长立刻走了过来,说道:“又有何不妥?”
众人皆低头不语,管家见状也知道瞒不过去,便俯首到族长近前,低声说道:“回大人,有两只蓝天玉的小兔子找寻不见。”
“什么!那两只蓝田玉的小兔子是家母生前最为心爱之物,常常把玩,如今找不着了可如何是好!快找!”族长大喊。
管家不敢怠慢,只好带着众人在大风中继续寻找着,可是找了半天仍不见半点踪影。
此时风又渐小了,那位被尊称为上仙的长者,走到族长近前说道:“大人吉时已到,再不将随葬之物送进墓穴然后封墓口掩埋,误了时辰您可就空忙一场啊。”
管家此时也走到近前,听到上仙的话后赶忙也附和着说道:“是啊,大人,吉时不可错过呀。”
族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那两只小兔子,是家母生前最爱,我答应过她老人家,在过世后,一定会把这两样物品,陪葬在她老人家身边,如今怎可失言,那岂不是要叫外人耻笑。”
上仙仰天看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正在找寻东西的众人,开口道:“受大人所托,我占卜了一挂,后经推算,今日今时乃安葬老夫人的吉时,不仅对亡人有益,更易于子孙后代,断不可拖延了,否则悔之晚矣。”
“可这……”
还未等族长说完,长者用手一摆,说道:“唉~大人的心思在下明白,我看不如这样,”转头看了一眼打翻随葬品的那个丫头,用手点指道,“不如就把她埋了,让她随老夫人去地下,直接去给老夫人赔罪,这样,也算是尽了大人的孝心了。”
族长转头看了那个丫头一眼,虽是奴婢出身,却也是个清秀的女孩子,看着年纪也不大。
叹了口气道:“好是好,只是,我们家从祖父开始,除了随君上征战,用得的战俘随葬外,已经很久没有让自家的奴隶及仆人随葬了。”
上仙上前一步说道:“奴生前侍主,主逝,随主于地下,都是本分。大人家乃世代贵族,陪几个奴才有何不可,若别家主上之母的礼葬,不知要陪上多少奴仆、侍从。得以追随昔日主人于地下,也不算委屈了她。”
此时管家也赶紧附和道:“上仙说得极是,大人,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了。”
族长听后,长叹了口气,也罢。随即点了点头。
管家赶紧走到那位婢女的面前,长鞠一躬道:“姑娘大喜啦!”说罢就命人将婢女架起拖进墓穴。
“等等。”族长突然喊道,“带过来。”
于是家丁又将婢女架到族长面前放下,此时这位姑娘已经浑身抖成了筛糠样儿,小脸儿雪白的就跟已经变成了厉鬼似的。
“叫什名字?”族长问道。
“小玉。”婢女颤巍巍地答道。
族长点点头,“我想起了,常在母亲左右看见你,想必她老人家生前待你不薄呀。”
小玉赶忙跪趴两步到族长脚边,哭诉道,“大人,大人开恩呐,您饶了我吧,求你看在老夫人的面上,饶了小玉吧。”
族长低头看着小玉说道:“老夫人生前既然待你好,你又怎能因自己的一时之误而让她老人家错失所爱,而不当面给她老人家赔罪呢?况且若是不将你送过去,我也不好跟母亲交代,还是要你过去一趟,我才好说得清啊。来人呐~”
管家立刻近前道:“大人您吩咐。”
“差人去请小姐,时候不早了,我看这小玉的身量儿与小姐不差,让小姐把孝服里面,那件素色的衣裳脱下,与她换上,既然是要到那个世界去陪侍老夫人,就不要叫她到了那个世界见到母亲显得寒酸,也有失礼数。”
管家点头称是但又欲言又止。老爷见状问道:“还有何事?”
管家道:“大人说得顾然有理,但毕竟是去随葬。让小姐将贴身衣物换与她穿,万一小姐忌讳,这可如何是好?”
“哼!我得女儿,哪里能如此不懂事理。不过是要她件衣服罢了,她祖母生前是何等疼她,她难道不知道吗?快去办,哪里来得如此啰嗦!”说罢族长便拂袖而去。
管家见状不敢怠慢,赶紧奔后面请小姐去了。
闹腾了半天,风倒也停了,但是遗失的那对儿蓝田玉兔却依旧未能寻见。已有人早将啼哭不已的小玉拉到一边,强行给换好了衣服,又给她重新梳了梳头。此时的小玉见大势已定,不可能再有任何转机,便也心灰意冷,停止了哭闹,面如死灰,如同已经入土了一般。
族长审视了下已经更衣完毕的小玉,虽是一身素色,可到底也是上好的面料制成的衣裳,将小玉衬托得更加清秀素雅,若不是这当口,说不定将其纳为己有也未可知了。
那上仙在一旁,看见族长这神态,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虽没说破,但脸上却带出了一分嘲笑,不过转瞬即逝了。
族长并没察觉到旁边上仙的表情变化,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下人们也不敢耽搁,直接将人拖进了墓中,接着便封门、堆石、填土,行最后的叩拜与祭祀之礼。待一切都妥当后,上仙对族长说明,自己还要单独行一个祭祀的仪式,方能圆满,不可有旁人在场观摩。族长千恩万谢后,便直接率队回去了。
二
待一切消停后,那座崭新的大墓旁,平地起了一股小旋风。
只见刚才那一身正气,神色凌然的上仙,突然歪嘴笑道:“好你个小蹄子,还不快快现身来。”
话音刚落,便见那小旋风里逐渐显出个人形来,定睛一瞧,竟是一个曼妙的女子。
待风停后,那女子掩面,扭身,妩媚一笑道:“老不死的黄姜易,跑这里装神弄鬼的。”
这名唤黄姜易的上仙,也没了刚才的严肃谨慎,脱去了仙风道骨的做派。捋着几缕胡须嬉皮笑脸道:“混口饭吃,你这小浪蹄子偏又过来捣乱。”
“哟呵,我不过是凑个热闹,瞧个新鲜,您倒好,把个人命給搭进去了。”
“什么话,我不过是做个戏,等吉时过了,我就把那姑娘弄出来。我可是修仙之人,能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儿么。”
“那姑娘不会憋死吧?”
“放心,老夫心里有数,这大墓,甭说关个一两个时辰,就是明儿一早来都不会有事滴。”
“那干嘛不这就把人给放出来?”
“哎,那一家子还没走远,万一那大人打发个仆从过来窥探,岂不坏事,再说了,好歹等吉时过了,怎么说我出马,岂能让无辜人枉死呢。”
对面那妩媚的姑娘略点了点头,也稍稍地放了心。
要说今儿这事儿,是她鲁莽了,本想来看看这人间大户人家出殡的热闹,不想自身带着妖风闯了大祸。她虽是个异类,但心也不坏,从不故意害人。若今天这姑娘为了这事儿而枉送了性命,那岂不成了她的罪过。
“来来,索性,时候还早,媚娘,陪老夫对弈几个回合,等等不迟。”黄姜易说罢长袖一挥,凭空变出一盘围棋来,顺势席地而坐,等着对面的姑娘。
名唤媚娘的姑娘略踌躇了下,也罢,目前也只好如此了,便款款地走到棋盘前,悠悠地坐下,与他对弈起来。而就在这位女子席地而坐的同时,黄姜易随手一挥,姑娘身形便隐去不见,任谁来了都瞧不出他是在与人对弈,瞧着就像是自己跪坐在地上画着凡人看不懂的图案。
过了不多时,黄姜易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一算,略点了点头,“时候差不多了。”
说罢起身,随手一挥,棋盘便消失了。媚娘也悠悠地起了身,随意地掸了掸身上的浮土,黄姜易撤了障眼法,姑娘现了身,二人一起走到了大墓前。
只见黄姜易口中振振有词,接着双手一挥,那大墓刚刚堆好的封土堆的一侧便塌了下来,露出了大墓入口。黄姜易上前几步,站在墓口处,凭空双手做出了开门的姿势,那大墓入口处前面摆放的大石竟像是有了灵性般,自己腾挪开,而大墓的石门,竟也自己开启了。
媚娘倒不惊慌于这些咒术,毕竟她也不是凡人,只是踌躇着要不要跟进去。
黄姜易刚走没几步,发现媚娘没跟过来,便回首道:“怎么了,还得我请你啊?”
一听这话,媚娘便知无妨了。她也乐得见识见识这富贵凡人死后的住所究竟是怎个所在,想罢便左摇右摆地跟了进去。
二人到了里面,没看见人,想着姑娘一定是往里去了,于是边往里走边笑着瞎扯。黄姜易说着什么刚刚看见那位家主看小玉的眼神儿有点淫荡,想着这会儿遇着这事儿,说不定等于帮了姑娘一把,免得青春一大把,却给老头子暖被窝,白白糟蹋了。又问媚娘,待会儿放了姑娘去哪里逍遥的话。
由于墓里黑,两人净顾着瞎扯也没想起弄个亮儿来。媚娘走着走着不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黄姜易赶忙拉了她一把。
“你说你这个死老头,就知道瞎聊,也不说变盏灯出来照照路,这黑咕隆咚的。”
“你怎能说这话,我忘了是不假,可你是个狐狸精啊,你们狐狸的眼神儿不该是越黑的地儿越好使嘛!”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您老快点盏灯出来,我这几天跟人家赌双陆棋,玩儿得眼睛有点累。快点盏灯,看看这是绊着什么了。”
黄姜易赶紧随手变了盏油灯出来,口里还碎碎地念着:“我不记得刚刚在这个地方摆放了什么器具祭品,也没杀什么大牲口祭祀啊?”
媚娘低头掸了掸衣裳说道:“要说这小丫头子这会儿跑哪去了,这中等贵族的墓,修的应该不会很大吧。”
等黄姜易随手变出盏小油灯,这二位接着昏暗的灯光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只见那个地上的东西,就是刚刚被活活推进来的小玉,但此刻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而是头破血流的躺在了地上,两只没有闭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上方。
黄姜易赶忙仔细检查了小玉的尸身后,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傻丫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又不愿受窒息之苦,便一头撞在了墓道的墙壁上,碰死了。
黄姜易叹了口气,心道:千算万算,算漏了最后一步。媚娘心中也是苦闷,都怪自己贪玩,竟玩儿出了一条人命。
二人走出墓穴,待黄姜易又施法将墓穴重新封闭好后,媚娘说道:“今儿这事儿,怕是您也未料着吧?”
黄姜易回头看了这狐媚的妖精一眼,“我若是能料到有这一步,又怎会任其发展。所谓算命,都是算人不算己啊,”说罢,转头又瞧了墓穴一眼,叹了口气,“这是损阴德的事儿,怕是这一百年来的修行,算是白炼了。”
可是到如今,叹气也无用了。转身正欲跟媚娘告辞,脚下不知又踢到了什么。黄姜易弯腰在土地上扒拉了几下,便捡出了一只圆润的玉石小兔来。媚娘看着黄姜易手里的这个东西,顿时心里懊恼。
就这个破玩意,刚才半天找寻不见,白搭了一条人命,外加她与黄姜易的百年修行。如今大错已铸成,不可挽回后,这小东西倒是自己钻出来了。
黄姜易在自己手上掂了掂这个玉石小兔子,然后就将它扔给了媚娘。
“你收着吧。”
媚娘接过,“为何给我?”
“怎么说也是你的妖风把它刮到地上的,算是与你有些缘分吧。”
“还有一只呢?”
黄姜易无所谓地笑了笑,看了看周遭,“你要是愿意,就自己再找找吧,我可是得回去了。怎么说还得在人间混口饭吃,最近周天子那边有桩生意,遣人来请过我,若许久不见我去朝见,怕是要生事端。还有,这天色也不早了。这一带是我新为这家望族探勘的家族墓地,来时与他家族长说好,从晚间开始,要有人按我的分派开始守墓。前面那个小山丘后面,有一个小村落。就是给将来那些守墓人安排的住处。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一拱手便要施法术离开。
媚娘哪能允许他就这样溜走,赶忙上前打断,“我说老杂毛,您别把惹出的篓子全推我身上。要不是你太过自以为是,哪里来得这般情况。若是早进墓去,那姑娘说不得还有救。”说罢,将手中的小玉兔硬塞到上仙手中,“这个,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接着一转身,消失不见。
黄姜易掂了掂手中的小玉兔,叹了口气,心想,人都没了,留着这东西有个什么用,难道要随时提醒自己犯下的蠢事不成,于是将小玉兔随手扔下,也转身不见了。而不多时,地上又刮起了小一阵旋风,刚刚离开的媚娘又在风停后现了身。弯腰捡起黄姜易丢下的小玉兔,撇了撇嘴,随后又在地上找了起来。可是无论再怎么寻找,也再没找到另外一只小玉兔。眼看天色不早了,只得作罢。转身看了已经完好如初的大墓,深施一礼,便随风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