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村东边村口有一座小山包,小山包山腰处有一片小土坡,小土坡中央有一座带着篱笆的金贵砖瓦房,一条青石小道从山腰延伸向下,与村中主道连接在一起。
初春余雪未消,瓦片间隙处一片白痕灼灼,夜里凝结的寒霜洒满屋顶,橘红的阳光洒在山包上、石道上、屋檐上,顿时仿佛镀上了一层极漂亮的银粉红漆。
水凉气喘吁吁的提着木桶在阳光下挪步,望着眼前生存许久的瓦房,脚步不由得变慢了一些。
可惜不管多慢,总有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天。
他推开屋前那扇只能防狗不能防人的篱笆门,小心翼翼走到养父卧室窗外听了听声响,见屋内没有动静,于是安心的走进厨房做饭。
没有休息的时间,水凉先往铁锅添了一瓢水,熟练的拧开一个火折子,抓起一把稻草杆点燃,待灶内底火足够时,再小心的添加一些木材。
烧水、淘米、熬粥、切菜,水凉干的有条不紊,每一分时间都充分利用起来。
村里的男人们虽说大字不识,但却喜欢附庸风雅,也不知哪里听来的雅词,总以“君子远庖厨”来偷懒。
水凉不是君子,自然也无法偷懒。
忙活完早饭,水凉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碳灰,将饭菜放进铁锅温着,再往灶内加了些柴火,然后用木盆打了一些热水,兑好水温后走到养父卧室门前。
站在门外,水凉整理了一番面部表情,努力使自己的微笑看起来自然一些。
“咚咚咚。”
水凉轻叩三声房门,小声唤道:“干爹,早饭给您做好了,儿子服侍您更衣吃饭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门前四周安静的要命。
水凉秉着呼吸等了一会儿,见屋内没有回声,只好提声又重复一遍。
屋内鼾声突然一顿,随即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混账,叫什么叫,大早上嚎丧呢。该死的小畜生,打扰了大爷纵横江湖的美梦,看来牛奴果然最适合你这只牲口,一点规矩都不懂的东西。”
五行大陆人口繁茂,有平民自然便有贵族,社会阶级的存在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对于那些手握大权的贵族来说,普通人只能配做奴隶、下人。
牛奴、狗奴这种词,便是那些老爷们对下人的蔑称。
相比人类,妖族的数量就要稀少的多。一方面,妖族不像人类那样早慧,需要各种机缘巧合才能诞生灵智,而且诞生灵智之后,还要进行修炼,否则便无法化成人身。
如水凉这种,不用修炼便可化形的妖族,实在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五行相生相克,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妖族诞生不易,实力自然极为强横,一旦修炼有成,便几乎是同境界无敌的存在。
再加上大陆中,十五种神兽真灵庇护苍生的关系,使得妖族地位自古以来,便隐隐高出人族一头。
水凉并不清楚大陆妖族超然的身份,从未接触过外界的他,只是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
他从小便早早适应了养父的驱使,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水凉面对屋内的呵骂,站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出,那瘦小的身子,恨不得钻进脚下的砖缝中去。
“砰。”
脑中正思量着怎么回话,水凉面前的房门突然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屋内房门上。
“还站在外面干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屋内终于停止了骂声,水凉闻言连忙答应一声,这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跨过门槛,水凉偷瞄了一眼屋内地面,只见一个木枕正躺在桌子下面,想来这就是撞击房门的物件。
不动声色的捡起木枕,水凉将木盆放到床边洗漱架上,低着脑袋扶起一名身材臃肿的中年胖子。
赵龙台肥胖的大脸上,一双凶恶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干儿子,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老虎。
水凉后背有些发麻,他不敢抬头直视养父的目光,只能又把脑袋再低了低。
服侍养父更衣洗漱完毕后,水凉将木盆端出房间,来到厨房将饭菜端进卧室中。
养父吃完后,水凉这才抓紧时间进食。
今日,养父心情似乎非常糟糕,为了不挨皮鞭,还是快些干活吧。水凉心中默然想着,不知为何突然想夺门而逃。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他就听见脚上的铁链,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轻轻叹息一声,他伸出舌头用力舔了舔碗底的残粥,细声嘟囔道:“水凉,你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还是赶紧干活吧,这样说不定父亲今天就不会打你了。”
舔完最后一滴残粥,水凉手脚麻利的洗掉碗筷,又马不停蹄的提水、挑柴、扛铁料,将这些东西一趟一趟,送到后院一个简陋窝棚下面。
窝棚顶部用竹竿和麻布遮盖,四方用四根大腿粗的槐木支撑。在窝棚下面,立着一个一人高的泥炉,下面还连接着一个烧火的灶台。
这个高炉是养父用来打铁的,平日里早上吃完饭,水凉便要将打铁之前的准备工作弄好。
初春的中午气温也不高,枝头的嫩芽也缩在树枝中不肯出来,水凉却裸露着上身,浑身冒着蒸腾的热气,像是煮熟的鸭子一般。
后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响了大半天,等最后一把铁环刀入水冷却,水凉终于坚持不住的坐在地上,抱起一瓢凉水大口畅饮。
“啪。”
耳边传来一声鞭鸣,水凉只觉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手中的水瓢也拿不住的掉在了地上。
他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捏着衣角低下头,露出一副犯错的姿态。
“哼,没用的东西,什么都做不好。”
赵龙台随口骂了一句,将鞭子随手挂在腰间,眉头忽然一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小子,昨日水长青那个老家伙给我通知了一件事,说明天要送你去玄芳门修炼仙法。哼,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村长,竟敢将主意打到我铁臂上人的头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父亲,此事孩儿完全不知情,之前村长爷爷跟儿子提过,不过儿子一口拒绝了,请您明鉴。”
水凉没想到养父会突然提起此事,一时乱了方寸,只得立刻跪下求饶,免得对方怀疑自己暗中串通村长爷爷。
事情的起因,其实是在泾原县,有一个名叫“玄芳门”的修炼门派,最近正在招收样貌姣好的弟子。
一直同情水凉处境的村长水长青得知此事,便私下里找他谈过此事,只不过当时他以养父不会同意为由,婉言拒绝了村长。
水凉比任何人都清楚,养父是绝不会放他离开的,除非离开的是一只死狐狸,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妖族的身份了。
赵龙台闻言似笑非笑,也不知相没相信这个解释,摆了摆手说道:“嘿嘿,此事倒是不怪你,你也不用解释什么。水长青一直看不惯我这个外来人,这次私下里给你报名,也只是想拿玄芳门来压我,让我有苦难言。不过,事已至此,本上人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了。”
觉察到养父话语中隐含杀气,水凉吓得浑身冰凉,忙不住的磕头道:“父亲,儿子这辈子只希望留在您老人家身边,儿子哪里都不去,求求您了。”
“愚蠢,你以为玄芳门是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地方吗?那可是魔道门派,本上人可不想招惹他们。”
赵龙台突然暴怒,一甩袖子继续道:“小子,不是为父要为难你,而是你那个村长爷爷要害死你。”
水凉愣愣的呆住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那,那该怎么办呢?父亲,求您救救儿子吧。”
养父是个喜怒无常的人,那股杀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看着已经发痴的水凉,赵龙台如钢铁般冰冷的心,也奇迹般的产生一丝异样,那是一股久违的感情,让人一点点的患得患失。
沉默了很久,赵龙台忽然抬头看了看即将下山的太阳,摸了摸大肚皮说道:“好了,天也快黑了,为父饿了,赶紧去做饭吧。”
水凉眼神突然就有了神采,几乎从原地一跳而起,露出满脸希冀的笑容道:“唉,唉,儿子这就去做饭,您老先歇着,很快就好。”
这句话一出,水凉便知道自己还有价值,养父应该不舍得吃掉他,如此小命也算暂时保住了。
······
深夜,水凉满脸心事的蹲在柴房中,整理着地上的稻草狐狸窝,动作麻利迅速,小手在稻草堆中摁出一个凹陷,正是他睡觉最舒服的弧度。
柴房里没有灯,水凉借着星光蜷缩进窝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
这是一个与以往这些年没有任何区别的夜晚,似乎又有些不同。
黑暗中,水凉呼吸渐渐平稳,一条黑色的尾巴,再也隐藏不住的露出原形。
水凉的皮毛漆黑如墨,夜晚也是漆黑如墨,也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稍稍安心的露出妖族身份,黑夜是他的伴侣,水夜一色依偎取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