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暄！”一声洪亮呼唤声忽然从远处的街头传来，但闻其声，便晓其人。或许是因这场残酷而心生的惺惺相惜之情，这人一向待自己生冷的声音在此时此地却变得清朗温和，如一束流光顷刻驱散心中郁积的阴霾。然，却是自己永远也抓不住的。
一阵狂风忽地从高空直刮而下，平地扬起一阵沙尘，叫人睁不开眼，生生阻断了那人的阔步。乘此空档，蔡暄急忙抬袖抹去滞留眼角的泪滴。
见女子恍若未闻地背对着自己，秦寿的眉峰不由有些愠怒地蹙起，提高声音喊道：“蔡暄！听叶信说你一大早便出来购买那布料了，这都老半天了难道没有买到吗？”
蔡暄在心中默默计算着那人的步履渐趋走近自己，玉手不停地在面前绞动着，仿佛有羞于启齿的困惑。
由远及近的步伐终于在抵达蔡暄身后不到一尺的距离顿住，秦寿怒气冲冲地正欲喝问。却见女子猛然转身，丽眸泛红，贝齿狠咬着粉唇，未置一言便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
秦寿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却也并未当众对女子如此直率的行为表达厌恶之感，而是温声道：“暄儿，你怎么了？”
听得他这般亲切的称谓，女子心下更添凄然，终于在强忍无果之下，鼻尖一酸，号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秦寿情不自禁伸出双手搂住女子娇弱的身躯，嘴唇贴近她的耳畔温声道：“有什么事与我说说？别再哭了好吗！”
然，女子此刻仿佛听不进任何劝言，把头更深地埋进秦寿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抓在他的腋下。
——“她怎么了？”秦寿焦急地用眼神向一旁的士兵询问。
然而，士兵们却是纷纷摊开双手，面露比他更为疑惑的神色。
“暄儿，别再哭了！”轻抚着女子起伏的后脊，秦寿反复劝慰着。
良久，蔡暄才轻轻挣开秦寿环抱着自己的双手，凝眸他俊美的脸孔，含着来不及拭去的泪与至死不渝的深情，带着哭音轻启粉唇：“秦寿，我爱你！”
秦寿迅速将修长的手指靠上她的粉唇一瞬，虽然知晓了女子如此失声痛哭只是为了酝酿着如何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但他仍用一贯冷肃的口气拒绝道：“我不是说过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对不起！”
明知会得到他这般决绝的拒绝，自己却还是要再度无悔地表白出对他的深情，只是冀盼他永不要忘记自己。
冷风倏忽吹来，扬起蔡暄凌乱的青丝在空中飘散。一道亮彻天地的闪电顺势从西方天际凌厉划开阴灰的天穹，随之而来的连绵的轰雷炸响在天壁。
极力噙忍在眼角的泪，却还是在强装的释怀中和漫天泼下的暴雨一起倾泻而下，并一发不可收拾，长流三尺。
“秦队长，蔡姑娘！这雨下得好大！我们快回营吧！”一旁的士兵们纷纷将双手举过头顶遮雨，焦急地提醒一下了二人，便飞奔而走。
然，蔡暄去固执地伫在原地，不动分毫。
“这雨来势汹汹，冰凉彻骨，莫要受了冻！我看我们还是快回营吧！”秦寿不由分说一把揽起蔡暄的腰身，举起手掌放在她的头顶，作了一个为其挡风遮雨的姿势。
蔡暄不置一言，眸光深挚地盯着秦寿刻意躲开的眼神。这其中饱含的炽烈情愫怕是任何男子倾尽一生都消受不起的吧！因为此情只钟于他一人。
“秦寿！”蔡暄轻声唤他，他不由转过脸问询地盯着雨泪交织满脸的女子。女子毫不犹豫地轻点莲足，将充满热度的唇瓣吻上了他猝不及防的嘴。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秦寿仿佛忘记了推开退却。因为他从女子清若剪水的丽瞳中看到了令人满心疼惜的热泪与恳求，以及真挚的爱。
揽在她腰间的手不觉微微颤抖起来，蓄满力又松弛开。明明很爱她，却为何没有勇气抱紧她？
自己究竟在坚守着什么？又在逃避着什么？
这个纯澈如水的女子将她毕生的爱全都倾注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却是为了坚守对另一个女子所谓的承诺一次次佯装冷漠地拒绝她。为了不让她看穿自己的心，所以只有以冷漠相对！
然，自己真的忍心吗？当然不！
其实自己何尝不想深情地拥她在怀，大声告诉她——“我爱你！”
可是不能，因为昨日对另一个女子许下的海誓山盟还历历在耳，自己绝不能做一个忘情负义之人！
暴雨坠地的“噼啪”声响彻在耳廓内，蔡暄柔情似水的丽眸内装盛的无尽泪水方一落下便与那漫天的雨水交汇。所以，即便是近在咫尺，他亦不会察觉出半分她那撕心的伤痛。
——你我之间的爱，虽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亦无怨无恨！
——而当我知道此行我已是凶多吉少之时，真的万分庆幸，你未曾爱上我，因为我不忍心让你趴在我的尸首旁泪流满面。
——我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但我相信缘分，既然此生你我无缘，那就让我了无牵挂地离去，静待下一个轮回。
蔡暄缓缓地移开自己的粉唇，被雨泪模糊的视线却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在秦寿澄澈的瞳孔，羞涩道：“谢谢你，刚才没有推开我！”
秦寿略显尴尬地看了一眼周遭滴雨成线的重檐复又收回目光，眸中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却只是淡淡一笑，温声道：“既然没什么事了，我们回营吧！”言语间，他已转过身径自走去。
“老先生…”蔡暄赶忙也转身过想向那位老先生道别，却惊愕地发现身后的长街上早已不见了那个白发老者的身影，只有绵密的雨帘窜连了全部视线。她不禁有些失落地垂首兀自思索片刻，忽又释然一笑，既然是天降仙人告知自己的未来的命运，那么自己为何要愁眉苦脸，何不欣然度过在世的每一日。想罢，她轻抬莲足，提步追了上去，与他并肩漫步在雨幕中。
此情此景，像极了相识不久后的那个雨夜，搀扶着酩酊大醉的他走过的长街……
然，此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就让另一位女子伴你度此生吧！
“秦寿！”情不自禁地，她细声唤他的名字，却几乎被这“噼啪”的雨声掩盖。
若有所思的他却还是敏锐地听到，继而应声道：“何事？”
蔡暄沉吟着抬眸想看一眼远方的天际，雨滴却毫不留情地砸进她明丽的眼眸，她只得又妥协般低下头，喃喃问：“你喜欢下雨天么？”
虽不知她踟蹰半晌却单单问了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是何用意，但秦寿仍然思忖片刻才回答：“冷雨净浊心，人偶尔还是需要淋雨来反省自我！”
闻言，却见蔡暄眼眸一转，不置可否地轻笑道：“你我相识后，已经有过两次淋雨的经历了！不知你可记否？”
“哦！”这才隐隐明白女子语中之意，秦寿不觉惨然一笑：“当然记得！上一次在京城还是你搀扶我回的家！”
蔡暄挢首看向秦寿，深情至死的眸光，几达云端，却始终无法抵达咫尺之人的心。
恍惚间竟有些惊愕，秦寿不觉笑谑道：“蔡暄，你们这都是中什么邪？你与那诸葛南沙到了瀛洲城后好像都显得极其怀旧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却见蔡暄微低下了头，似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眸中的神色，牵强一笑，“怕是从此往后，再也没有机会陪你一起淋雨了！”顿了顿，伸出纤手抹去满脸的水迹，声音开始哽咽，“我可真是自作多情，你那位落芸姑娘自会在此后的岁月里陪伴你听着每一场雨…”
本未觉有多冰冷的雨却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变得那般凉彻心骨。秦寿心下万分凄然却又不敢外露分毫，于是，佯装悠然地轻笑道：“别说这样的话！等战争结束了，只要你想淋雨了，我保证随叫随到！”
“随叫随到…”女子惨然重复着他的话，虽明知只是敷衍，心却还是不免为之动容。
——可能吗？随叫随到！如若他日，你真的回到那个女子的身侧，想必迟早会将我抛诸到九霄云外吧！
迟疑着，蔡暄缓缓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抚上他俊美的面孔，哽咽难语。
秦寿目如平镜般直视着女子凄然的面孔，心下悲戚之情无人能懂？不觉轻叹一声，道尽不言深情。
蔡暄静静地注视了他半晌，眸中不觉又蓄满了泪，亦添了几分凄然，“我并不艳羡落芸的幸运与幸福，我只是痛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些与你相遇！”
秦寿不禁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眉目间显出剧烈的挣扎之色，几番张口却未成言语。
他想告诉她，此生但凭风疾雨啸声，他都会替她挡风遮雨。
却还是在滑出唇边的那一刹被烈风吹散，被暴雨淋失，至此无言。
长久的沉默之后，秦寿却是缓缓放开她的手，淡淡道：“快回营换身干衣服吧！莫要冻伤了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