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中,广袤的大地上笼罩着一层安宁的静谧。
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谁也不会想到,有四个人正在亡命天涯。
荒郊野岭蒸腾出的水汽无声无息地****了他们的头发;潜伏已久的荆棘毫不留情地刺划着他们薄衫下细嫩的皮肉;数不胜数的毒蛇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潜伏在他们路过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剥夺他们生的权利……但是,他们仍然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与疾行,因为有一群比任何毒蛇野兽都凶猛的追兵正高举着手中象征死亡的刀刃猎杀着他们。
——因为有了官兵穷追不舍的猎杀,才会有了他们不顾一切的亡命天涯。
接近黎明时分,秦寿一行抵达了一座叫宁城的小城。地平线上微微浮出一片橙红色的曙光。沉浸在柔和曙光中的小城给他们经过一夜风吹露湿的内心平添了几分温暖。
“刘茫大哥、叶兄台、南沙,你们舍身相救之恩,我秦寿无以为报…”四匹骏马齐齐停定后,秦寿突然转过身抱拳含泪向刘茫等人深施一礼,曙光中他的剪影几乎与他身后的小城融为一体。
“贤弟!兄弟之间不要说这般见外的话!”身为长兄,刘茫的语气满含威严。
“是啊!秦兄台,你可别忘了我叶信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叶信眨着眼冲秦寿抬了抬尖削的下巴,“我们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阿寿,以后你打算去哪里?”诸葛南沙“噌”地一声把手中的长剑归入了背后的剑鞘内,凝眸问他。
“我想去京东西路梁山泊!”秦寿启口轻应,复转眸瞥向旁侧的刘茫,宝石般圆润的眼瞳突地一转,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改口道:“还是先去一趟杭州吧!然后从杭州出发,去京东西路。”
“你去杭州干嘛?”刘茫不解地睁大双眼注视着秦寿,刚刚升起的晨光把他的眼睛照耀得如同两颗泛着金色光泽的宝石。
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去拜见一下名茗的姑父姑母…”秦寿的语气中是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对!也好!”刘茫会意地点了点头,遂将眸光转向并骑而立的叶信与诸葛南沙,敬声相问:“那你们两位兄台去哪呢?”
诸葛南沙伸出手指向秦寿,浅笑作言:“在下奉家师之命,日后便跟随秦寿了!他去哪我便随他去哪?”
秦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似乎想再确定一下,“真的?!”
“千真万确!”诸葛南沙严肃地回答道,清隽如玉器般的瞳仁里满是真切的神色。
“太好了!”秦寿激动地抚掌而笑,像一个难掩半点愉悦的纯真孩童,似乎先前所遭受的磨难已经被他抛之脑后。复将手肘搭上叶信的肩头,一脸笑意地问:“叶兄台,那你呢?”
“我啊…”叶信微笑着转了转眼珠子,狭长的眼睛里尽是复杂之色,仿佛在盘算着什么,忽:“我家在北方,正好与你们同路,我和你们一起走,互相正好有个照应!”
“你家在北方?”刘茫抓住其中一个字眼,紧盯着叶信问,灰褐色的瞳仁里突然闪现出一丝不信任的神色。
“是啊!”叶信脱口答道,眸色淡然。
“说具体点!你家在北方哪里?”刘茫的神情倏忽变得有些严肃,仿佛猛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在…”叶信似乎有点不情愿回答,但见大家都以一种等待他回答的眼神注视着他,于是,轻松地笑了笑道:“在幽州。”
“这么说,你是辽国人!”刘茫语气满是惊诧。
“哪里!我是宋人!”叶信尴尬地笑了笑。
“哎!刘茫大哥,别问人家那么多隐私的问题了!叶信怎么可能辽国人呢!他长得也不像啊!虽然我从未见过辽国人!”眼见得叶信被刘茫追问得面红耳赤,秦寿赶忙出来替叶信解围。
“可…”刘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一脸笑意的叶信,最终没有再说话。
“哎!”秦寿走过来用手环住刘茫的脖子,嘻笑着对刘茫说:“刘茫大哥,我们几个人现在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既然是兄弟,就应该…应该…”秦寿一时词穷,于是敷衍道:“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的嘛!还有,”秦寿又迅速地转移话题向诸葛南沙露出一个好似此刻晨光一般明媚的笑容,“我想再确认一下,南沙你是不是真的要跟我一起上梁山?”
“千真万确!”诸葛南沙不厌其烦地强调道。
“好了好了!我们别只顾着说话了!快进城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休息吧!”叶信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地说。
大家都一致赞同地点了点头。
宁城是一座残破不堪的小城,从摇摇欲坠的城墙上斑驳破裂的青砖便可看出这座小城经过了多少风雨飘摇的年月。
这座城市虽小,但这里的居民却很勤劳。他们往往大半夜便从乡下挑来了一筐筐蔬菜水果聚集在紧闭的城门口,等待天亮城门打开的那一刻便会兴奋地冲进城,抢下一处摊位,热情地向每位路过他们身边的人叫卖。他们是这样地善良与质朴,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心疼。虽然他们知道自己辛苦劳累一整天的所得将有一大部分,甚至全部都得交纳沉重的赋税,但是,他们依然日日风雨无阻地从乡下赶往城里。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希望。况且,活着,真的很好!
秦寿一行刚走进宁城不久,便看到有一户张灯结彩的大户人家正在家门口派发馒头。一大群穷人和乞丐将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恰好有一个领到馒头的小乞丐路过秦寿他们身旁。秦寿赶忙叫住他问道:“这位小哥,麻烦问一下那边那户人家为何要派发馒头呢?”秦寿说着抬起手指指向那户人家。
“哦!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小乞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秦寿一行人,脏兮兮的眼睛突然大放光彩,“你们不知道,那户人家可是我们宁城数一数二的富户。这不,他们家的沈老爷今晚过六十大寿,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免费派发馒头。”小乞丐张开他那脏兮兮的黄褐色牙齿猛地咬了一大口白白的馒头,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然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今天一天不愁吃喽!”
“多谢小哥!”秦寿呆呆地注视着小乞丐手中白白的馒头,硬是吞下了一大口口水。
“嗝!”小乞丐不一会儿便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个馒头,噎得打了一个响嗝,但他仍然美滋滋地回味道:“好吃!”
小乞丐走后,秦寿急忙兴奋地对大家说:“太好了!我们今天也不用愁吃了!”
“那还等什么!”饥肠辘辘的诸葛南沙终于忍耐不了,急不可待地奔向了沈府的大门口。很快便领到两个白白的大馒头,一只手拿着往嘴里塞,一只手拿着举得高高的给秦寿他们看,似乎在告诉他们小乞丐说的话确实不假。
于是,秦寿他们也飞快地冲了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到了人群前,领到馒头后便躲到一边闷笑着狼吞虎咽起来。
正当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之时,突然有一位白净俊朗的年轻男子笑吟吟地走到了他们面前。男子一对整齐的浓眉非常匀称,如同被画笔描摹过,但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出做作。眉毛下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干净明朗。
男子身穿一身崭新的淡蓝色丝绸长袍,裁剪地十分精致合体,并且用名贵的丝线精工细绣着一个个繁琐的图案。一块泛着青色光泽的名贵玉佩用一根粗红绳挂在腰侧。光是这身装束,一般人都可看出价格不菲,如果再配上他那张精致的脸庞,那么毋庸置疑,他绝对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
秦寿慢慢地抬起头一边细细地嚼着嘴里的馒头,一边用一种困惑的眼神打量着伫立在他们面前笑吟吟的男子,有点不自在地问:“你看什么?”
那位男子微抬了一下自己的白皙修长的手,指着秦寿他们,脸上是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看各位的打扮,应该是习武之人吧!”
秦寿顺着他手向众人看去,然后又立即低下头打量打量了自己,这才发现大家的衣服都是残破不堪,并且还残留了一些褐红色的血斑。
“如果我没有猜得没错的话,各位先前一定是与人经过了一场激烈地厮杀。”男子机灵的眸子里突然闪出一丝诡异的笑,“也就是说,你们是逃亡至此!”
霎时,男子满脸尽是令人生畏的冷笑。
刘茫暗暗捏紧了手中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布料包裹住的砍刀。
“兄台不必紧张!”男子抿嘴笑着抬起左手拍了一下刘茫捏住刀的右臂,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一把约莫二三十寸长的小弩抵在了刘茫的肚子上,“兄台,千万不要紧张!我这把弩叫做敬宾弩,是我自己亲手制作,别看它小,但制作它的材料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它的力道可不容小觑哦!而且,它可以连发十根箭!”男子微微用力往刘茫的肚子上抵了抵,“不过,我的弩可是弩如其名的哦!它对每一位宾客都是很尊敬的哦!”
“不要动!”男子举起左手,掌心对着蠢蠢欲动的秦寿等人轻轻摆了摆,然后大笑着迅速收起抵在刘茫肚子上的弩别到了长袍内的腰带上,并抱拳向刘茫赔礼道:“在下刚刚和兄台开了个玩笑,望兄台切勿见怪!”
“哪里哪里!”刘茫这才释然地笑了笑,额头上却因为刚刚突然的紧张渗出一排细密的冷汗。
“在下姓沈名敬宾,敬重的敬,宾客的宾。不知几位兄台贵姓?”男子礼貌地抱拳向秦寿他们环绕了一圈行礼道。
秦寿忙走上前抬起手肘搭在沈敬宾的肩上,与他套近乎道:“原来是敬宾兄啊!我叫秦寿,寿辰的寿哦!这位威武的大哥叫刘茫,茫然的茫!这位儒雅的兄台叫叶信,还有那位道长,叫诸葛南沙。”秦寿热情地一一为沈敬宾介绍了众人。
“各位兄台,幸会幸会!”沈敬宾微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指向身后的沈府道:“各位兄台,相识即是缘分,不如到府上一坐,敬宾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原来这沈府是你家啊!”秦寿惊讶地指着沈府问道,他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
“正是!”沈敬宾平和地答道,然后抬手对众人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各位兄台,请吧!”便领头向沈府走去。
大家相互看了看,便一致迈步跟着沈敬宾踏进了沈府。
沈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张灯结彩,宽敞的庭院里四处是忙着挂大红寿字灯笼的和贴大红寿字符的下人。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眉开眼笑地站在庭院中央监督着下人们工作,不厌其烦地提醒着爬梯上的下人要注意安全。老者身穿一件崭新却很朴素的红色寿袍,虽然他的穿着很朴素,不过,他身上流露出一种质朴的富贵之气,让人觉得他是一位富足却不张扬的老爷,像他这样的人,即使是再穷凶恶极的坏人也不忍心加害于他。
想必此人便是沈老爷。
沈敬宾领着众人径直走到老者面前,恭敬地俯身向老者深施一礼,“爹!”然后转过头指着身后的秦寿等人道:“这几位是我请来的贵客!”言语中可以听出沈敬宾对他的父亲十分敬畏。
“沈老爷好!”秦寿等人立即礼貌地向沈老爷鞠躬施礼。
“好!好!”沈老爷微笑着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和蔼地说:“你们快随敬宾去里屋稍事歇息吧!”然后看着沈敬宾威严地说:“敬宾,既是你请来的客人,你就得好生招待他们,千万莫怠慢了客人,知道吗?”
“孩儿知道!”沈敬宾恭敬地点头,“爹,那孩儿先带他们去里屋了!”
“嗯,去吧!”
得到了沈老爷的应答,沈敬宾这才领着秦寿等人去往里屋。可见,沈敬宾的家教不是一般的严厉。
就在此刻,秦寿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那一头逐渐花白的头发,想起了那张因光阴流逝而布满皱纹的脸庞,想起了那个渐渐弓起的脊背……因为他从别人父亲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账,因为无知的仇恨记恨了父亲将近二十载,而今自己将要走上一条不归路,日后父亲恐将孤身一人生活在琼州岛上,孤独地等待着自己不知猴年马月的膝前尽孝。
想到此,秦寿不禁眼眶酸胀。但他看见别人家四处洋溢着喜庆之色,实在不忍心破坏了大家的兴致。于是,硬是忍住了蓄势待发的泪水。
秦寿一行在沈敬宾的安排了吃了一顿美味的早餐,然后又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新衣服。因为他们被沈敬宾邀请留下参加晚上沈老爷的寿宴,况且他们自己也觉得身上的衣服太惹人注目了,所以,他们每人都换了一套新的衣服。
吃饱喝足洗净之后,秦寿一行便进入了沈敬宾为他们安排的客房里休息了,一夜未眠的他们,很快,便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