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震惊的看着我,我以为他要反驳,没想到他却驴唇不对马嘴的问了一句:“你当真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这句话让我心生疑惑,难道他作为亲生父亲,不想让孩子出生?
我态度坚决的回应陆离:“我已经决定了,你若是有别的想法,留在心里想想便够了。”
陆离不再反驳我,只是当即在我面前跪下,自从与他翻脸,他屈膝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他也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道:“我可以按你说的去做,但我有条件。”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我谈条件,我冷笑一声:“说来听听。”
陆离抬起头,脸上带着不容否定的决然,道:“十二皇子,送他回京师,或者,让我杀了他。”
那一刻我的困顿消失的无影无踪,目瞪口呆的看着陆离,他这是魔怔了吗?还是真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深仇大恨?
“陆离啊,”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可知道,对皇室起杀心,有什么后果。”
陆离丝毫不为所动:“我当然知道,但此人狼子野心,他来边关,是为了你手中兵权。你也很清楚,我绝不会背弃你,也不会背弃林家军。”
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我摔了手中案牒,心中猛然窜起怒火,是啊,我确实清楚,所以我今日依旧能够信任他,但这种信任,让我恶心。
“你说的条件,我不会答应!你既还是林家军一员,令行禁止就是你的本分,谁给你的资格与主帅讨价还价?若抗命,自有军法等着。”留下这些话,我便拂袖离去,不想再多看陆离一眼。
本想骑马返回将军府,但又想起大夫不能骑马的嘱咐,正好今日烦心事有点多,想一个人静静,便让跟着我的亲卫都散开,一个人牵着马慢慢往回走。
军营驻扎在梧州城外,此处已经接壤燕国,放眼望去,黄沙和草原交替,深秋枯黄的颜色,给天地都染上一层颓唐的色彩。没什么赏心悦目的风景,但我林家世世代代都守了下来,因此早已看腻的景色,今日居然能让我停下脚步。
我松开马缰,在一处山坡坐下,望着边关苍凉的月色,心中盘算着,如何能让围剿冯破春的计划更加万无一失。
只是这件事的风险,始终让我无法心安,直到听见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我才把自己从越陷越深的谋划里拉出来,此地虽然已经在林家军的监控下,但孤身在外还是需要多加小心。
借着月色,我慢慢看清了来人,灰褐色的大氅披在身上,扬鞭时会随之翻动,露出里面的月白长袍,我站起身,屈起手指对他的方向吹了个响哨,十二皇子这才注意到我,到近处下马,匆匆奔了过来。
我看他跑得有些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他到跟前却将我上下一打量,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我一头雾水,刚从军营出来,这四周看着空旷,但明里暗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人,恨不得跑过来一只耗子都给它抓住盘问,我能有什么事?
十二皇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失仪,往后退了一步,“我是听说今日军营戒严,担心你出什么事……”
毕竟是有机密要事谈,军营戒严,大帐周围留下的都是我亲卫,任何人不得靠近,试图探听者不问可斩。我估摸着,大概是段成斐发现了异常,这才跑去给十二皇子通风报信的吧。
我继续席地而坐,语气不善的问他:“段大人与殿下关系不错?”
十二皇子跟着在我身边坐下,认真的盯着我:“都说了不要叫我殿下。”
“哦,辰枢,”我从善如流的校正了用词,又问了一遍:“段大人与你关系不错?”
他也不避讳,直接就点了头,“我们很小便认识了,私交一直不错。”
倒是坦诚,直接承认私交不错。只是这样的态度,若是我还继续追问,倒显得我小心眼了,便叫他一起慢慢溜达回府。
今天实在是耗神,心里又装着事,我想肯定会睡不踏实,就让他再说一说我在京师还干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想了一下,反问道:“太多了,你想听什么样的?”
我有些咋舌,这是干了多少丢脸的事啊,居然都无从说起。想起那晚赵夫人行酒令说的话,便道:“此时此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吧。”
“倒是有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他还没说,就先转头看着我笑了,“京师一直有传言说是你做的,却从未得到你的证实。”
居然还有我敢做不敢认的事情?我一下就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他牵着马随我慢慢走,“燕国使团入城那天,被一群疯子冲撞,那群疯子都扑到了使团领队慕容达的车前,慕容达当街拔剑,将冲上来的疯子都当做刺客杀了。”
我不解:“慕容达在我国京师重地耀武扬威,这有什么值得大快人心的?”
他继续道:“事后经禁军查证,那群疯子是燕国派入京师的刺客,目的是营救被羁押在京师的慕容拓,却不知为何,全被人割去舌头,折磨疯了,最后死在自己主子剑下。”
我哑然,确实大快人心,将慕容达的人折磨疯,再在他入京当日作为大礼送还给他,逼他亲手屠戮同胞,这种事我确实做得出。就是不知慕容达明白真相后,是何心情?
但既然是传闻,我又全都忘记,自然无法确定是不是我做的,便听着他继续道:“燕国使团入京的日子也十分蹊跷,本来慕容达一路游山玩水,迟迟不肯入京,就是想给营救慕容拓的计划争取时间。哪知道使团一行突然失踪,三天后又凭空出现在京师外三里处,财物被洗劫一空,所有人都狼狈不堪。”
我猜测:“是被人绑架?”
他点点头,“慕容达对陛下是这样说的,说自己一行被人绑架,要求严惩凶徒。最后经查证,出手的是一伙山贼。让人不解的是,山贼为财罢了,何以抢劫了使团之后,还特意将他们送到京师?”
如此大费周章的行事,我估计,那伙山贼应该是为掩人耳目,说不定这事还真是我做的。
至于为何没有承认,议和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凡是阻挠议和的人,基本等同于叛国。使团入京,便遇到疯子当街冲撞,这事虽然在民间能得人几声称赞,但放在两国关系层面上,却是大大的不妥。
因此就算真的是我做的,我确实也不会承认,边军妄图挑起两国战事,你想干嘛?
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若我要做,一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或把柄,怎么就传言是我下的手呢?
十二皇子挑挑眉,“使团失踪前一天,你在京师遭遇刺,受了伤,所以有人猜测,你是为了报复泄愤。”
“不会。”我在心中计较了一番,随即摇头,这个理由毫无分量,无法说服我,真心实意的道:“我身边护卫比你想的要周全,慕容达派人千里迢迢入京刺杀我,这事太蠢,根本不可能成功,也不像是他一贯手段。况且如果我要泄愤,顶多杀了那些刺客了事,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想我死,我不会为了一次本就不可能成功的刺杀,冒险去找慕容达的麻烦,这太得不偿失了。两国议和在即,能忍则忍,说实话,我比任何人都不想重燃战火。”
他到底是皇族,就算日子过得再艰难,皇家为了体面,也会锦衣玉食的供养他。未曾戍过边的人,不会明白边关苦寒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吃不好穿不暖都是小事,更多的是对千里之外亲人的挂念,以及随时有可能丧命的日夜担忧。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过多了,其实边关将士才是最渴望和平的人,只有弄权者,才会用战乱来巩固地位。
我转头看着他,斩钉截铁的道:“若真是我做的,那一定是有别的原因,除非是我视若珍宝、看作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被慕容达动了,我才会如此犯浑去冒险。”
上一次让我如此冒险的,是被冯破春悬于梧州城城墙的、我父兄的尸首,那次我和陆离潜伏在梧州城多日,几乎没能活下去。
听到我的说法,这下换十二皇子哑然,他神色不自然的看着我,我本以为他会清楚背后的来龙去脉,但他知道的,仅仅只是京师流言罢了,最后只能调侃我一句:“陆离说你还没完全醒过来,我看你倒是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这件事的疑惑压上我心头,直觉是我做的,但此事风险极大,稍有差错我便有可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陆离为何没有拦着我?慕容达究竟是碰了什么被我视若珍宝、看作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才会逼得我出此下策去反击?
越靠近城门,这疑惑越是让我心神不宁,城墙上巡逻守望的士兵看到我,慢慢打开城门。在我四周分散潜行的亲卫也悄悄现身跟了上来,不管明里暗里,这些人常年与我形影不离,是护卫我的最后一道屏障,都是我亲手选拔教导,是绝对忠诚的战士。
思及此处,我按了按锁骨下面那处已经开始长出新肉的剑伤,忽然停下脚步,挥手将亲卫军的谭校尉叫过来,问道:“我回边关时遭遇伏杀的事,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