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的晨光下,一个穿着灰色大褂子的老人走过来,叶小清眯了眯眼睛,又往前走几步才发现对面的老人是马四海。一开始,叶小清只觉得那老爷子很面熟,想了一会儿就记起来,上回来黑梨山时见过那个老人。据那老人说,八十年前黑梨山出过事,还提到张天师等人与珠穴的恩怨。
马老爷子爷看见叶小清,惊讶得牙齿掉掉光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去年遇到的年轻人。其实,从去年开始,马大爷一直和袁奇风有联络,只不过袁奇风没跟别人提起过,也没人问过他。马大爷把袁奇风当成了八十年前遇到的黑衣大哥,他那时还小,遇到战火时被黑衣大哥救过一命,自此就对黑衣大哥有种莫名的崇拜感。
叶小清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正愁怎么打招呼,马老爷子就洪亮地喊道:“小妹妹,你怎么来了?你男朋友呢?”
叶小清被这话噎住了,不知怎么作答,却又听到马老爷子喊:“快上我家去,山里很冷,别乱跑了。”
“马爷爷,你来山里做什么?”叶小清回过神来问,但随即想到,马老爷子常到山口走动,可能还想再见到那个黑衣大哥。
马老爷子没有回答,反而一个劲地邀请叶小清去他家做客,那热情就像夏天的太阳。叶小清刚才还在伤感,现在看到老人家这般热忱,她就跟着老人一起走向县城。马老爷子的家住在县城边上,严格的来说,算是县郊了。那边都是大院子,少有楼房,每家门前还有片菜地,大部分人都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马家的子孙没人在家,不是出去务工,就是移居外地。叶小清进门后知道这个情况,又想替马老爷子难过,怎知人家一进门就乐呵呵地说子孙们不在最好了,他一个人清净些。院子的厅堂里还烧着一炉木炭,叶小清一进去就去烘烤僵硬的双手,两三分钟后才有些知觉。马老爷子又烧了一壶茶,让叶小清喝下,嘘寒问暖了一下子,然后就半开玩笑地问叶小清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听到这句话,叶小清吞下茶水,然后答:“马爷爷,我和袁奇风不是那种关系。”
“好,好,我不问了。”马老爷子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转道,“不过我要多谢小袁,要不是年初他告诉我那些事,我都不知道那个黑衣大哥是张天师,以前就在青城山的一座道观里。”
上一次,叶小清在黄河悬崖上出过事,那时还没听韩紫月提起张天师和素女门的事。后来,叶小清又昏死过一次,加上大家谁都没提那晚的事,所以她一直不知道黑衣男人已经不在了。不过,叶小清还是联想到曾见过的黑衣人身上去了,她也奇怪那个黑衣人怎么老跟她过不去。
叶小清还在回想时,马老爷子就一边拨烧红的木炭,一边把他打听到的故事讲出来。原来,张天师在八十年前师承青城山的清明观,在观中地位颇高,深得观主赞赏。过了数年,张天师就离开清明观,在外云游,收妖捉鬼,替天行道。途中,张天师结石一女子,然后又回到四川青城山成亲,并有了一个女儿。
说到这里,马老爷子怕叶小清不懂,于是就解释道士可以结婚,不算是触犯教规。在道教里,全真派出家,不能结婚,正一派就可以结婚。全真派由于其孤身修行的清净丹法,所以禁止门人婚娶,并将断淫作为修道的重要标准。而天师道就不禁止门人婚娶,自张道陵天师以来,历代天师都以嫡亲身份继承法统。
张天师那时为人心善,成亲后生活也很美满,可有一次捉鬼却生出事端,那件事让他走上了极端。据说,有一晚张天师到附近的一个村子捉鬼,那只鬼是个妖鬼,专吃童女魂魄,修习邪术。张天师将妖鬼擒住后,妖鬼苦苦相求,还哭诉吃人并非它所愿,而是当初魂魄不完整,为免被同类残害才走上邪道。
张天师从不信鬼怪的花言巧语,可那晚妖鬼用苦肉计却得逞了,它承诺以后不害人就被放走了。哪里知道,妖鬼没有悔过,逃走以后,它要去一户人家里吃了个童女,而那个童女正是张天师的女儿。同时,张天师的妻子也被妖鬼害死,就在他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妻子死在妖鬼手里,那只妖鬼还没有来得及跑掉。
张天师一怒之下,将妖鬼打得魂飞魄散,还将他女儿及妻子的魂魄从妖鬼体中取出。但被吸食的魂魄已经不完整,甚至散开了,要投胎已经办不到了。张天师跑到清明观去求他的师父,可他师父却劝他坦然接受,一切都是命数,强行扭转只回引出更大的祸害。张天师不听,于是有一晚想去偷清明观里的镇观之宝,用来救他妻女。那是什么宝贝,没人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天师要去偷。
当时,张天师的师父已经料到,张天师要来偷镇观之宝,所以派了道士在看着。张天师很快被发现了,情急之下,他竟开了杀戒,杀了一个,又杀两个,一晚上竟把全观的人都杀光了,包括他那位恩师。至于后来张天师的妻女有没有救回来,是不是投胎去了,镇观之宝有没有得手,那已经没人知道了。外人只知道,张天师后来投靠清廷,创立了素女门,且变得非常残暴,杀了很多同门。
叶小清听完后,奇怪地问:“马爷爷,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还不是你男朋……那个小袁去年初告诉我的。”马老爷子说,“那时他好象刚从黄河那边回来没几天。”
“他能知道得那么详细吗?会不会是编的?”叶小清不大相信。
“当然不是了。我去过青城山,还去过那个道观,可惜文革时被毁了。有时想想,文革真造孽,日本人没毁道观,我们自己却毁了。”马老爷子叹了一声,又拨了拨热气腾腾的炭炉,继续说,“其实这种事情我也不清楚,正巧那天我去青城山,碰上一个挺有礼貌的后生,他也要去清明观,一路上他就跟我说了。”
“那个人是谁?怎么这么巧?”叶小清狐疑地问。
“应该和你们这些人没关系,那后生叫黄千山,人家做翻译的,不像小袁懂些门道。那天,小黄说下个月有外国大官来青城山,他上去是为了找点资料,熟悉后好翻译给那些金毛听。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以为那些故事是瞎编的,后来才知道这些故事是从道观里流传出来的,你现在要是去青城山问清明观的事,那些老道士都会这么告诉你。其他人可能编故事,老道士总不会吧?”
叶小清听后就沉默了,不是因为老道士骗人不骗人,而是感叹张天师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倘若当初没放过妖鬼,或许就没有酿出后来的惨剧。张天师的师父说得对,一切都是命数,这些都是定点,强行改变只会引来更大的灾难。即使现在知道自己是鬼,是路神,是人又如何,倒不如像木清香一样坦然接受,不去计较那些。
“小妹妹,想什么呢?今天留在我家吃饭吧,你在这里应该没认识的人了。”马老爷子说罢,立刻起身去洗菜做饭。
叶小清走过去帮忙,然后问马老爷:“你那么想再见张天师,现在知道他后来变成那个样子,是不是宁愿不知道?”
马老爷一边用冷水洗菜,一边说:“不管好坏,都不是张天师的错。我们现在可以说大道理,但那时换作是我,我恐怕要干更可怕的事。再说了,最初的错,不就是张天师发了善心,放过那只可恨的妖鬼吗?”
一晚上,叶小清的脑海里都在回荡着马老爷子的话,院子里很清净,入夜后只剩下风声。马老爷子不爱看电视,唯一的爱好就是玩收音机,还有摆弄他的老照片。叶小清很感谢马老爷子请她住下来,一来省了住宿费,二来有个伴说话总是好的。不过,当马老爷子想打电话给袁奇风,说叶小清在他这里时,被叶小清阻止了。叶小清离开天津,就是害怕再见到袁奇风,不管现在她是人是鬼,见了只会心更痛。
马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了,见过太多的劳燕分飞,于是劝道:“吵架就吵架,吵过就忘了,不要太计较。难道你想像我一样,老了还要一个人守着个空院子吗?”
叶小清心说,我当然不想了,我也很爱袁奇风,可上回在黄河悬崖上发生了那种事,我忘记了,袁奇风没有忘记,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我,还一直瞒着?他分明是后悔那晚的举动,既然他后悔,想要不提旧事,那就遂他所愿好了。何况,我现在是不是人类都搞不清楚,万一哪天被他收了,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袁奇风应该很恨鬼怪才是。
这一老一少聊到深夜,从南到北地聊着,像极了忘年交,他们直到凌晨才睡下。到了半夜,马老爷子夜尿来了,厕所不在房间,在院子西面的角落里,所以就披着衣服走出来。一出门,马老爷子就看见隔壁的房间有青光一闪一闪,他家里又没有青色的灯,因此就好奇地想去偷看。
一开始,马老爷子有些犹豫,毕竟里面睡了一个小姑娘,万一被人发现他偷看人家,传出去了还了得。可是,马老爷子总觉得不对劲,想来想去,他还是将脸凑到窗户外,偷过一条很小的窗帘缝隙看向屋里。
猛地,马老爷子如触电一般,缩回僵硬的脖子后,他马上慌张地跑回屋里,拿起儿子送他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接通了,马老爷子就语无伦次地说:“快来……小袁……有鬼……你女朋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