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整个龙泉城闹翻天的时候,沿着旧城蜿蜒出城的小河里,一艘乌篷船摇摇晃晃的远去。望着沿河的万家灯火,杨玄摸了摸鼻子,转身回到矮小的舱内。
船舱里有一个人,因为不敢点灯,所以看着就是一团乌漆嘛黑的影子,杨玄摸了个地方坐下,就道:“池老三,你在城东也算是排的上号的人物,怎么叫你找艘船,却是这幅破烂样。”
黑影讪笑道:“杨公子,您就别埋汰我了,自从陈老大残了以后,咱们城东帮就成了落水狗,别说什么江湖地位,就连吃饱饭都成问题。这艘船,可是黑狗舅舅的身家性命,在您眼里自然不算什么......”
“我不是瞧不起你们,只不过你我好歹也认识了五六年,看你越混回去,有些想不通罢了。这龙泉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像你们这样的帮派大大小小也有五六个,为啥他们日子一天天见好,你却连个媳妇也讨不到。”杨玄道。
撑船的黑狗听到谈话,哈哈笑了两声,黑痣上长毛随风晃动。池老三呸了一口:“笑个屁,黑狗子,你有媳妇了?”
“你看看你,三两句话不顺张口就骂,黑狗好歹跟了你几年,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你既然立志成为龙泉第一大帮,凭着这些年的交情,公子我给你指指道。”杨玄道。
池老三舔了舔嘴唇,心中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杨公子那些事,早年在龙泉城里就传遍了,要不是仗着有一个家财亿万的老子,说不定混的连街上闲汉都不如。只不过这杨公子有一副好口才,又读了几年书,最不济也能到青楼里当个陪堂。
杨玄自然不知道池老三的腹诽,自接着话道:“据我观察,当年陈老大好歹也混了些家财,置办了大院不说,还包揽了码头的一些生意,这一年保守估计,两百两银子是不少的。可手底下的兄弟,却有许多连饭都吃不饱,这是为何?还不是陈老大太抠门,有钱都装进自己口袋。手底下的兄弟日子过不去,谁还有心思想着给他出力,就他断腿那次,有人叫嚣着为他报仇,可最终摇旗呐喊的不少,实实在在出力的却只有你们几个。”
“这陈老大啊,就是太小气,不知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临了还搞了个金盆洗手,真正上门来的都是以前有过节的仇人,人家可是来看笑话的。树倒猢狲散,更何况陈老大还不至于是棵参天大树......”杨玄滔滔不绝道。
“公子,池老三是个粗人,您就直接告诉他怎么做就好,说多了他也听不明白其中道理啊。”撑船的黑狗说道,却是紧眯着眼偷笑,这杨公子一打开话匣子,起码要说两三个时辰,到了靠岸的地方,也不见得说到关键。
池老三见黑狗说他是粗人,正想反讥,想到杨公子不免又要训人,撇着嘴忍住。
杨玄何其聪明,怎么会听不出黑狗是嫌他啰嗦,他也不计较,点头道:“那好吧,这一趟路程也不远,时间有些紧,我就挑重点的说。这混帮派,混的好混不好,差别在哪里?一嘛是人,手底下要有能手,不管打架办事都能派的上用场,你看城北帮,手下就因为有个武道四品,每次要约架,没一个敢应承的。所以啊,池老三,有朝一日你也得找个武道高手,不说能把城北帮的武道四品按在地上,至少也要不相上下。这第二嘛,就是钱,有了钱才能养更多的人,出门排场大了,那些阿猫阿狗连巴结你都巴结不上,面子够了,莫说是平常人,说不准连衙门里的差人见了你也得称一声三爷。接下来最重要的两点,一个是关系,混帮派的除了手底下兵强马壮之外,官面上也得认识几个人,到时候出事了也能找人上下打点一番,能省不少麻烦。二嘛,对手下兄弟要好一点,譬如你挣了十两银子,自己留个三成,给底下管事的三成,剩下的四成就给大家伙一分,人人能捞到好处,人人有利益,这团队才会有凝聚力嘛,你懂吗?”
池老三沉吟片刻,一头雾水,许久才憋出两个字:不懂。
“哎,我费劲口舌,你竟然听不懂。”杨玄摇了摇头。
倒是撑船的黑狗道:“杨公子,你说的可是要想在龙泉立足,不能一味走黑,得上下打通关系,将那些有用之人的利益都串在一起,但凡有事,才会人人出力。哥几个首先得想办法挣钱,有了钱就去招兵买马,招人要招那些有身手的精兵......”
黑狗说了一堆话,句句精辟,不但把杨玄心中所想表达的淋漓尽致,甚至还列举了许多杨玄不曾想过的方方面面,听的杨玄一愣一愣,要不是碍着面子,都差点拍手叫好了。
许久之后,乌篷船拐过一道蜿蜒河岸,天边出现一丝亮光。
黑狗才将话讲完,言语间不但把眼下面临的困境和发展方向分析的透彻,甚至三五年后龙泉县的帮派局势也能道出个一二三。
杨玄愣了神,在黑狗三呼公子后,才晃过神来,有些于心不忍的拍了拍池老三的肩膀道:“哎,老三啊,看来黑狗比你更适合当老大......”
这一回,黑狗的表现也足以让池老三惊诧不已,连连说道:“黑狗子,真看不出来,你小子他娘的肚子里还有些墨水,我也是服了你了,要不......这老大,真就给你做了?”
“不敢不敢,我啊,当老大可不成,没有那股威势,还是给你做个那啥,做个军师。”黑狗笑道。
杨玄也不得不服黑狗的为人,给他竖起大拇指。池老三啐了一口:“军师,啥军师,咱们又不是起兵造反......”
乌篷船穿过一片繁茂的树林,黑狗才道:“公子,前面就到乌鸦渡了,下了船,就是通天的大道。”
杨玄应了一声,从旁拿过背包,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抽出一沓银票,递给池老三。池老三眼睛睁的老圆,借着晨光,看到银票上的面额,慌道:“杨公子,这......不是说给二百两吗,这......给这么多。”
手里的银票,是一百两一张,这一沓少说有两千两,池老三不说没见过这么大笔的钱,就是做梦也不敢梦到。
他心里清楚,这笔巨财代表什么,以往口袋里放着三五两银子,他就觉得自己富裕的上天了,这可是两千多两,能在城里买一间大宅子,潇潇洒洒的过几十年。
送杨家公子出城,是件风险巨高的事,闹不好要给杨老爷抓去抽筋扒皮。可为了那二百两银子,即使有生命危险,他也敢做。和黑狗一分,到手的能有一百两,一百两可以给家里的瞎眼老娘买多少吃的,买多少新衣。
可这是两千多两,纵然池老三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收入囊中。
“拿着吧,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反正我那老爹也就我这么个儿子,银子多的花不完,就当是为了黑狗方才的一番高谈阔论,这些钱你们拿着,以后能做点事。”杨玄道:“你们兄弟二人,也是重义气的,我杨玄这辈子入眼的人没几个,你们俩算一个。”
池老三手捧着银票,不停颤抖。那日杨公子登门说有件事要他们做,给二百两银子,池老三就高兴的要飞起来,这杨家公子虽然做过许多混账事,倒是个说一不二之人,他说给钱,就一定不会食言。
“实话告诉你,我既然叫你俩送我出城,就是对你们有十分信任,换做他人,我可不放心。”杨玄笑了笑道:“我好歹有个有钱的爹,你俩要是将我绑了,莫说这几千两,就是一百万两,我那爹也是心甘情愿乖乖奉上的。”
池老三面色一白,连忙拜倒:“小人不敢,承蒙杨公子看的起我兄弟二人,这等小人行径,我池老三是万万不敢做的。”
“我知道你不敢,要是敢,以后可没有龙泉第一大帮了......”杨玄又在包里摸索出两本书籍递了过去:“记得以前你说过,你也修过武道,只不过没有名师指点,无法精进,我这有两本拳谱,不是什么绝世秘籍,好在是画册,想来你们要看懂不难,你收着。”
池老三抬起头,恭恭敬敬的接过秘籍,皱着眉头道:“这是......老乞儿的九阳神拳?”
池老三依稀记得,十几年前的冬天,他啃着烙饼,和小伙伴们去城外的破庙玩时,被一个衣衫褴褛,污头垢面的枯瘦乞丐拦住,那老乞丐拉住他,眼里冒着精光,吞了口吐液,说道:“娃儿,老夫看你根骨清奇,是个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老夫这里有几本秘籍,你随便给个十两八两银子,就全送给你了,也当结个善缘......”
那时候的池老三,全身上下除了一身短了一截的冬衣,就只有手中吃了半个的烙饼值钱。在老乞丐的半骗半抢之下,用半个带口水的烙饼换了六本秘籍,一本九阳神拳,一个九阴神掌,还有些已经记不住书名了。
如获至宝的池老三,每日拿着书,跟着上面的姿势练了三年,却被村口大他两岁的小个子一巴掌拍倒在地上,至此,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那几本秘籍。
世上哪有那么多隐世高人,哪有那么多天降大任,也哪有那么多白胡子神仙爷爷。
“三哥,这可不是九阳神拳,这是金刚拳劲,杨公子是什么身份,那老乞丐怎么能相提并论。”黑狗将乌篷船停好,进舱来正巧见其中一本秘籍。
“还是黑狗有眼光,识字?”杨玄赞许道。
黑狗嘿嘿笑道:“听惯了张先生的故事,也认得几个。”
“难怪......你们说的那个老乞丐,我小时候也上过当,这老不死的,成日在城里晃悠,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他。”杨玄悻悻道。
给黑狗那么一说,池老三心知这秘籍或许是货真价实的,一时间感动涕零,又连连磕头道:“承蒙公子看得起老三,我......我无以为报,只有粉身碎骨......”
“行啦,婆婆妈妈的,真要你粉身碎骨你也不敢,真的无以为报,要不秘籍送你,银票还我?”杨玄嘴角抽起一丝笑意。
“三哥,杨公子是个洒脱之人,也喜欢咱哥俩洒脱一些,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将来等咱们哥俩混出名堂,再好好报答不迟。”黑狗按着正在犹豫不决,准备做艰难取舍的池老三,也朝杨玄拜下:“黑狗和池老三定不负公子厚望,将来能出人头地,再效犬马之劳。”
杨玄收拾好行李,池老三和黑狗恭恭敬敬的将他送上岸。
看着远去的背影,池老三没由来的说道:“还好没有邀那姓王的一起办这事,要不然,可就要闹出大事了......往后,还是和他少来往吧。”
黑狗也点头称是,姓王的莽撞无礼,不计后果,今日杨公子露了财,那家伙指不定连自己二人都敢一起做了。
池老三将秘籍连同银票递了过来,道:“黑狗啊,今后咱兄弟二人,就要一飞冲天了,这些东西你先收着,等回去抽空看看。找一个武道四品的高手,这些银子不一定够,杨公子是不知道行情啊,咱们自己练,指不定将来也是个四品。”
黑狗将银票和秘籍,小心翼翼贴身放着,望着空荡荡的大道,喃喃道:“杨公子可是咱们的贵人,也好在咱俩不是奸邪险恶之人,要不然,今日也不会有此番际遇。”
杨公子说,能入他眼的人,这世上没几个,他兄弟俩算一个。
黑狗默默的朝杨玄离去的方向,抱拳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