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小世界,那里长满了花草花草,每当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它们就会绚烂开放。
我有一个小世界,那里荆棘丛生,每当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它们就会将我百般缠绕。
这是赵找写在父亲生病的那本日记本里的最开端处,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掩藏着的是赵找在心底无穷无尽孤独感的地方。
赵找在后来曾也反复提到过在她的肉体乃至灵魂最深处,一直都是有俩个我,一个好的我,一个坏的我。
一个天使,一个恶魔。
她无法评价,无法言喻,更无法控制,每次当她小小的肩膀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个坏的我,不可理喻的我,那个恶魔,就一定会跳出来了,它会劝赵找要放弃,要离开,要去寻找那个属于你自己的小世界。
看着湖南卫视的某某奇侠穿越经典剧,赵找也想过,一觉醒来她可以变成其中的一个角色。
那个坏的我就说了,如果你自己未曾来过这个喧嚣的世界,那么结果会不会就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结局?
华灯初上时的一场大雨冲洗着这个城市的寂寞与浮夸,赵找就站在大雨之中,一滴滴的雨水打在赵找褶皱的用了十几年的长柄雨伞上,没有像那些诗人所描绘的和风细雨,也没有那些歌唱家所赞誉的会跳动的音符。
有的只是赵找对于“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的深刻思念。
赵找每每想要拿出手机拨给弟弟的时候,可她最后还是退缩了,她只想把可乐把快乐分给弟弟一半,她不想把痛苦和不快乐分给弟弟。
在无人的夜,在寂寞的街,赵找也曾尝试着偷偷的抹掉眼角的泪水,她甚至是多么的渴望自己也能够像其她女孩子那样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有血有肉,也可以有一个把她宠成三岁小朋友的人出现。
其实赵找心里明白的很,在20岁那年,她的出嫁,将会是她这一生都无法再趟的过去的坎。
在医院里,赵找看到了太多太多可怜的人,当然也看到过那些因为3块钱不分青红皂白就和护士嚷嚷的不可开交的人,也看到过那些跪在地上嘴里不断祈求着面前穿着手术衣的病人家属。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想要活命,只有父亲不想。
后来父亲一度想要用自残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每次只有等到快要夜晚的时候,才是父亲最清醒的时候,甚至赵找有一段时间里,每天一睁眼睛她就想要立马变成黑夜。
医生说这是典型的晨重夜轻的现象。
父亲总是告诉赵找说好像有什么人监视他一样,不是赵找,不是弟弟,不是刘雅,不是刘婧,也不是香莲俩口子。
父亲好像也说不上来到底是谁在监视着他,他只是不停的揭开一层一层又一层的伤疤,然后大声的向赵找诉说着自己的不堪与痛苦。
在最痛苦的时候,父亲甚至都会祈求,他更希望自己得的是肿瘤,是癌症,起码那样的话,他是清醒的,他不用像现在这样,被人家拴着,被人家看着。
赵找看着父亲一天一天的严重起来,她不得不收起来家里所有锋利的物品,包括厨房也安了门,上了锁。
赵找从来都没有想象过有一天自己还要防着身边最亲近的人,她想象不到父亲可以变成这个样子。
她现在有些后悔了,她有时候就在想啊,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许的那些愿望,那些尖酸刻薄真的应验了,所以现在才把这一账都算到了父亲的头上。
在医院的病房里,那是赵找第一次见到这对老夫妻俩。
老奶奶大约70岁左右的样子,老爷爷已经80多岁了,他们是重组家庭,但是在他们告诉赵找这个消息之前,赵找真的没有看出来一丝的不对劲,他们互相照顾,互相爱护,竟像是从20岁走过来的伴侣没差了。
那个让赵找惊讶于没日没夜守在老爷爷床边的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给赵找说,他们已经相濡以沫6年多了,他们彼此都有各自孩子,但是孩子们现在都长大了,没有和他们老俩口生活在一起,一直都是在他俩相依为命。
其实老奶奶的老伴去世之后,老奶奶并没有过再嫁的想法,直到遇到了现在的老爷爷,赵找能看的到此刻洋溢在奶奶脸上深深的微笑。
赵找说在她们的小世界里,他们淳朴的简直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样,他们可以在这张白纸上任意的画出她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包括爱情最初的模样。
老奶奶说在他们还没有决定在一起的时候,老爷爷其实就已经检查出来自己患上了与艾滋,癌症等并称五大疑难杂症其中的一种难治病——渐冻症。(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现代著名物理学家霍金就患此病症)
就在医生下诊断的那一刻,老奶奶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和爷爷在一起,没有犹豫,没有顾虑,义无反顾的在一起。
他们没有领证,没有仪式,因为在他们心里,彼此的陪伴已经超越了一切世俗。
奶奶还说,这一生啊,一定要至少为谁疯狂一次,和爷爷相恋与后半生,她觉得这是她年近古稀干的最酷最棒的一件事情了。
后来为什么又在这里遇到了赵找呢,这就还要从后来说起。
可能是因为医生的诊断,医生说得了这种病之后的寿命会很短,但是奶奶从来都不会放弃,爷爷也相同为了能够让这种病进展的缓慢一点,她们也在四处求医,在任何时候她们都不会忘记康复的重要性。
爷爷之前就一直再讲,他觉得奶奶跟了他,太苦了,一个女人辛劳了一辈子,临了了不应该过那样的生活。
不知道是因为爷爷的心里压力太过于大,还是因为对于死亡的太恐惧,总之,爷爷就在这一刻,抑郁了。
看病求医,几乎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和孩子们要,和亲戚们借,奶奶依然坚持着。
赵找不知道,当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一趟一趟的奔波与挂号收费大厅,一趟一趟的奔波与结账报销大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她可能不太认识路,她可能不太会讲普通话,她可能走的别人慢,她可能反应的没别人快,可是,奶奶依然坚持着。
赵找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或者说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能够让俩个之前从未没有交集的人能够做出那么伟大的事情。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赵找也感动于泰坦尼克号的感人故事,她觉得爱情应该一定是很伟大的。
在楼下晒太阳的时候,老奶奶给爷爷在收音机里放了一首歌,赵找问了歌名。
奶奶说,这是年轻一代的人很少知道的一首歌,它是苏芮发行的《牵手》。
就这样,赵找缠着父亲一起陪着这对老夫妻浅吟低唱着这一首牵手: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
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追逐着你的追逐
也许牵了手的手
前程不一定好走
也许有了伴的路
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以牵了手的手
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没有岁月可回头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没有岁月可回头……
直到那款老式收音机跳跃到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老爷爷才颤颤巍巍的伸出来被岁月刻上深深印记的双手,老奶奶十指相扣,然后她们最终消失在了夕阳之中。
这是赵找关于爱情的第一次记忆,是别人的,也是另一个自己的。
赵找记不起来那是第几次去看望父亲,自从请了保姆,赵找便在单位上班安心了好多,保姆对父亲很好,起码表面看起来至少是这样的。
赵找下班后又去找了一家教育机构做课后家庭作业辅导,她想多打一份工,这样父亲的病也许就会好过一点。
一个抑郁的灵魂,就好像是一杯刚鲜榨出来的果汁所剩下的皮囊一样,没有生活的活力,最后再一点一点的萎缩。
那天下班天很晚,辅导了一晚上小朋友的所有经历好像已经被完全消耗殆尽,赵找只想一头栽进被子里然后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干。
可是最后却一进家门被父亲吓到了,父亲开着一盏地灯,一个人黑漆漆的坐在洗手间手上好像手上在干着什么活。
赵找走进一看,父亲竟然大半夜的在洗衣服,满满一大盆子衣服,而且全部都是赵找洗的干干净净叠放在衣柜里的衣服。
“爸,都几点了你怎么不睡觉呢?这么晚了,咱别洗了好不好?”
赵找就像是在对一个小孩子一样的小心翼翼迁就着,生怕因为语气重一点点就会惹到父亲的不开心。
“哎呀,没事,孩子们都忙,我看找儿这么晚了都还不回家,我就寻思着给孩子洗洗衣服,孩子们都忙,孩子们都忙……”
“爸,我在这儿呢,我回来了!”
赵找哽咽着,心里不知说了一千个,一万个爸我在呢,我在呢,我在这呢。
可是父亲生病了,父亲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