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不知从何开始，混同的光芒渐渐清晰起来。
和辰看见金色是阳光，绿色是青草，蔚蓝色是夏翠河的河水。
河边的草坪上，一只只火虫闪着蓝弱的荧光，离人出尘的光晕徘徊于世间。
辉映夕阳，草丛上浮起了一条金蓝色的“天路”。
青霜正在身旁，肩靠肩坐着。拂面的和风带着她柔情的气息，哗哗河水像时间编排的乐章，万物在乐奏下井井有序。
“万物皆由神明，河有河神，山有山神，湖有湖神，树有树神。”青霜说着。
他感到有些奇怪：“神明？你们神族不就是天神的子嗣吗？”
青霜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神是什么，我们族人要祭拜树神了，你跟我来看吧。”
两人到了半山腰往下看去，穿着简衣陋服的人们正在往山上爬。
山顶的河前，一颗参天大树盖过了山头，除了“哗哗”水流声，好似听到老树“哼哼”的声音。
站在最前面的，头顶五色彩翎的是青霜的父亲，神族族长跪拜在大树前：“树神，我们能翻过这座山头吗？”
“为什么要翻过山。”树神的声音如滚滚沙尘。
神族族长说：“我们族人越来越多，这片地域的食物不够，族人每天都要忍饥挨饿。”
树神说：“你们很弱小，你们没有强壮的身躯，你们没有尖牙利齿，翻过山头你们根本活不下去。”
神族族长回道：“我们有武器，我们能用武器杀死虎豹豺狼。”
大树漫天的枝叶晃动起来，树神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山神，告诉他们山后是什么。”
古老粗广的声音颤抖着从地底冒出来：“山的那一面是幽深树林，林里都是噬魂树，噬魂树长着吸血的荆棘，你们躲不过这些荆棘，怪树会吃光你们的血肉。”
神族族长说：“但怪树不会走路，我们可以绕开它们。”
山神说：“就算你们侥幸穿过去，山底下是条大河，河中有能撕掉你们骨肉的利齿鱼，有一口吞掉你们的大蛟。”
“利齿鱼有睡觉的时候，大蛟有肚饱的时候，我们趁这机会在河上搭座桥，我们的后人就能渡过大河。”神族族长说。
山神说：“愚笨的人，我不想跟你说话。我要长眠了，五百年后才会苏醒。”
神族族长说“等您醒来是五百年后，五百年后我们族人一定能在外面生活。”
山神说：“不管五百年还是五千年。日月轮替天地分明，禽飞天兽走地，鼠入土鱼下水，獐鹿羊牛为虎豹食，走到哪里都改变不了你们的弱小，嗯...这是谁说的，嗯...我想起来了这是巨人说的。”
“巨人是谁？”神族族长站了起来。
“巨人是万物之主，巨人说水水才是水，巨人说火火才是火，巨人说山山才是山。”
“为什么巨人...。”神族族长再问什么，得不到任何回复，山神已经长眠了。
忽然小河边起了风，被压弯的柳枝在河面上来回荡漾，水面起了几道异样的裂纹。秩序混乱了，虚无迷蒙中突然浮出一双眼睛，深陷的眼眶没有眼珠，可怕的眼神发出淡淡的幽光。现实如同洪水一般涌了进来。紫麟山学府、夏翠河边的小宅、满山红的枫林、多目族...神族青氏的族长。
“青霜你会在哪里。”
醒了知道这是一场梦，和辰抹了抹眼睛。
掀开竹帘外面天空还是暗青色的，一阵冰冷的寒风吹进屋子。他从暖炉里取出火星，点上了墙边的油灯。
墙上是天与地的水墨字画。
记得是六年前那个浑浑噩噩的日子。他的生命空洞无际。有一天他下定决心布置自己的房间。绿竹的窗帘，黄铜的门吊环，正中摆上了一个小小的青铜香炉。屋子的模样与落月观有七八份相似了。最后买了一些注释道经的书籍摆在桌上。每当自己心烦意乱的时候打开书经，童年的回忆伴着他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听见渔犬呜呜的唤了两声，和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大黄我带你出去走走。”
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石阶上已经早起的孩子在堆雪人，他们轻声哼着鸿教末世经改编的童谣：“末世来妖魔至，人战妖神敌魔，天下乱浑沌开，天地九幽无处在。”
顽皮的小孩见到大黄，便向它扔雪球。
“好了别闹了，再扔我找你们欣儿姐姐告状去了。”和辰大声说到，顽皮的男孩做了个鬼脸，“阿辰哥要不你陪我们玩雪人吧。”和辰摇了摇头：“今天我不放假我不能陪你们玩。”
走到街口的包子铺，早晨的包子铺是第一家开店的。这会儿已经有几位值夜的大伯在排队了。因为镇子在锭口城城外，常有异族出入，所以安排族人彻夜守岗，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
这会儿守夜的大伯抱怨着手头又累钱又少的工作。“我媳妇儿说不如在城里找份工作。”“你得给封氏族人做工，不管做什么都比我们赚钱多。”
“你听说没有，昨晚封氏氏族被魔怪袭击了。”“有城里的巡逻兵来过，让我们镇子小心点。”
和辰在旁听着觉得奇怪，百年来域内都没出现过魔怪。他看着那些熬成黑眼圈的大伯，怀疑那人人是不是睡糊涂了。第一屉鲜肉包出笼后被两位大伯全都买完了，和辰等了一会，买到了第二屉。他给大黄喂一只，自己吃了一只。
“大黄现在还早要不我们去奇晟家看看吧。”渔猎犬并没有主意，它两眼汪汪的盯着和辰手里的肉包。
走到街尾废弃的粮仓后，角落的小房子里亮着灯光。和辰攀着粮仓翻墙进去，大黄比他爬得更快，走了两步里面屋子的门自己打开了。
“我跟你说过进来要敲门。”奇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怕打搅您。”和辰边说边走进屋子。
桌上点着盏半亮不亮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是一个长着翅膀的男孩。要是普通人看见一定被吓个半死。
当初他们来到和风镇的时候，这城外的镇上因为也有一些异族帮工，所以和家族人并不排斥异族。铭叔说往上追溯，和家族人与异族也有不少来往。不过后来奇晟就提出要一个人住，他自己搬到这废弃的仓房来了。
“你以为不敲门跳进来我就不知道了吗。”
“我知道奇晟先生的厉害，我就是锻炼一下身体。”和辰故意活动活动肩膀
异族男孩又埋头在桌上，那一张黑木桌上建成了完整炁局，乾坤八位衍化形成了一个循环。男孩正用这炁局做着他的工具。而需要六象灵玉的地方，他用各种不同的矿石代替。和辰在往边上看了看，比往日多了好几袋矿石。
想起昨天奇晟跟着去到南湖郡，就是想买些工具制造的必需品。南湖郡有锭口城最大矿石市集，能买到灵玉矿里遗弃的矿石。很多矿石能吸收玉炁炁息。比如卖得最多的火燃石，是与火象灵玉种一起出产的矿石。它们吸收了乾离之炁，所以能够生火。虽比不上真正的灵玉，但要比柴火方便很多、当然火燃石也很危险。
“我记得那天你只拿了四枚银币，你怎么买了那么多矿石。”
“我交换了我做的工具，他们出了合理的价钱。”奇晟平静的说到，不过和辰还是能感觉到骄傲的语气。
桌上的玉石只是保存了一些玉炁的普通矿石。和辰打心里佩服这小男孩，从来没有学习过神术炁理，没有拥有一颗意义上的灵玉。但他却能用矿里劣质的矿石造出各种类似与灵玉制品的工具。
“铭叔他们还没回来是吗。”奇晟问到。
“他们去多头岭了，山精的事情他们向神翎院求助了，神翎院翼骑司带队诛杀一只巨大的山精。”
“多头岭我去过，有不少珍奇的草药。”男孩说到，“我见过那里没人的古村，六角的老房子里长着很多很奇怪的蘑菇，当时我带了一些回来。”
“蘑菇在哪？”
“吃掉了。”“你乱吃蘑菇当心中毒...。”
“那地方能不去就别去了。”异族男孩像没听到和辰说话，“我记得当时有教徒追我，那些鸿教僧侣像发了病似的。”
“后来呢他们抓到你了？”
“当然没有。”奇晟不削到，“他们能抓到我？”
和辰知道他“工具”的厉害，那些教徒一定吃了大亏。他又看着男孩背后光秃秃的翅膀，可惜翅膀不能让他飞，要是能飞的话可以在巡逻队。和辰走到奇晟的身后，翅膀间出现了一些裂纹，里面好像有东西要钻出来的样子。
“奇晟！你翅膀要长羽毛了!长出羽毛的话就能飞了！”
和辰的喊声把异族男孩吓了一跳，他停下手里的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不可能，我的翅膀根本不可能用来飞的。欣儿姐姐帮我看过了，北土有记载能飞行的异族在十岁前都会完成飞行。我到今天都不能用翅膀，只能说明我那一族的翅膀已经退化了，域外有很多异族长着不能飞的翅膀。”
“嗯。”和辰心里叹了口气，按照这样说的确是不可能的，当年在师父在落月观收留奇晟，至今早就超过十年了，奇晟的年纪应该在十五到二十之间。
“我刚才还在想如果你能飞的话，我让铭叔帮你在巡逻营谋个职位，军府是有招募异族的先例的。”
“别胡说了，我不想跟你们文明人打交道。”男孩显得很不高兴。
“和辰你看你又打断我工作的思绪。其实你这么早起床是因为一个人太孤独了吧，睡不着所以来找我聊天。但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等吃完我就要睡觉了。”
“咳咳咳...。”和辰故意绷起脸咳嗽了两声，“晟先生跟您聊天可不能舒缓心情，我只对你作的东西感兴趣。你能搞出这些玩意儿的我是很佩服你的。”
奇晟走到桌子边拿起包子放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说：“做事要用心。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闲事上，就像跟你聊天。不过我要谢谢你提供给我的玉石。要弄到这些可得花不少时间，谁愿意把时间做这种事上呢。”
“我啊，我反正是个闲人。”
男孩指了指墙角边两个瘪掉的袋子：“火金木地四种炁息矿石都足够，水炁与风炁的玉石缺了。那天在南湖郡的矿石市集上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实在闲的慌就帮我找找矿石。”
“那两种矿石难存灵炁，上哪都找不到。”和辰嘟囔到。“最近您弄出什么新玩意儿没有。”
“是有好几件，这袋是你上月给我的黄玉石。我将它们的玉炁提到我用三种湿泥给它们做了一层“泥衣”，泥衣封住了黄玉石坤艮位的炁息...。”
和辰饶有兴致的凑过去看：“这有什么用呢。”
奇晟解释到：“可以查看某一区域的地炁，用的时候剥掉泥衣散在地上，然后配合观象盘用。普通的观象盘盘针能比灵玉盘更好的效用，至少有三段地象寻踪术的效果。最好是埋在地下，要不就是在人少的地方。不过只能用一次，泥衣弄掉后黄玉石的炁息在三个时辰内完全消失。”
和辰随手捞了些放在口袋里：“谢了，上次你给我的闪光球还挺管用的，你还有没有多的。”
“有，矮柜子里你自己找。”
在靠墙角的木柜最下层的抽屉里翻出黑色的小圆篓子，“闪光球”是和辰给它们起的名字。将黑篓球装进自己口袋。在桌上找了块隔夜的干点，吃起来味道还不错。搬张椅子顺势坐下。
“我记得你上次拿了很多。”异族男孩有些担心，“你没用它做什么事吧。”
“昨天晚上我跟浩子找到了南方来的香料商队，在徐菇街的商府府库。然后那晚我们盯着商府的府库...”
和辰讲起晚上的情形，从他在山神庙看见教徒一直到救出那位赤砂法师。
“那些教徒非常奇怪，他们行事极端这并不是好现象。”奇晟对教徒没有好感。
“鸿教里分有好几个宗派，不管如何与护卫军冲突他们也是想要救出被拐卖人。”和辰说到，“我救下法师很可能知道青氏宗族离开神翎院的原因。我认为六年前一定发生了大事。跟拐卖小孩的“血盟商会”有牵连。我昨天去岳清寺没找见那位法师，我准备隔两天在去一趟。”
“牵强，太牵强了。”奇晟咽下了肉包子，又把话重复了两遍，“两件事根本扯不上关系。铭叔把事情前后都跟我说了。六年前因为你擅闯青龙神殿误触地劫盘。以至青氏宗族才会离开神翎院。你差点被按上逆神的罪名，神族族长心慈手软才放过你的。”
“不是，因为是神族族长邀请我去的，我没碰任何东西。六年前我是无辜的，将来事实会公之于众，神族一定会还我清白的。”和辰说到。
奇晟忽然想到什么：“我想你守卫军的朋友并不知道背后的故事...我劝你不要继续再查了，神族的事务能让你一个人普通人去查？你们文明人的规矩我都比你清楚，你没有身份地位不管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你拉上你伍里的朋友会害死他们的。他们的命可没你硬。”
和辰心里忽然绷紧了，而正在这时清晨的阳光照了屋子。
“奇晟你老躲在屋子里也不是回事，该找人向神翎院推荐你当生衍池的工程师，生衍池每年都要检修的。他们会招募工程师。”
“洛神殿的生衍池的设计图纸我曾经见过，衍化炁息的神枢区上有缺陷，还可以做的更好。如果让我做工程师的话可以节省转化中流失的炁息。”男孩自信的说到。
“我在替你感到惋惜，如果有神族引荐的话你会有大作为。不单单是造灵玉的生衍池，如果派你去南海的长城，你制造的灵玉能够帮助他们对付妖族的武器。”
“别拿我开玩笑，我知道自己是低等的异族，这辈子愿意见到我的神族只有她。现在她也不会再出现了。”奇晟说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