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用过午饭,洛一琢磨着快到时间了,便换上了镜言叫人送的衣裳。
上身是银白的小褂,外面罩着暗红色的比甲,下面是同色的长裙,丝线绣着的暗纹从小褂上一直沿接到裙边。
洛一不太精通这些,看这衣裳不像棉更不是麻,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材质,总之摸着只觉得应该价格不菲。
她问芍药:“中州的丫鬟都穿的这么好?”
却想起自己昨日穿着芍药的衣服,也不过是粉色的棉衣。
芍药捂嘴笑道:“这是宫中丫鬟的衣裳,姑娘能随殿下进宫,自然与奴婢们不同。”
洛一也没多想,就叫芍药给自己梳头发。
在云州,父亲设宴的时候,自己都要提前一个时辰去大殿,饶是如此,等到来客一一拜会、献礼、寒暄过后正式开宴,也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当时自己可没少躲着偷吃。
如今中州回朝宴,宴的是群臣,庆的是战神燕王大败前朝余孽的战功,只会更繁琐,更盛大,太子去的怕是要更早。
果然,芍药刚给她带上两朵珠花,洛一还来不及照一下镜子,银安殿便来了小厮叫她。
洛一叫芍药先去,自己跑进了内室,从床下拿出一个小匣子。
正是镜言那日从回春堂拿的用来装月照的盒子。
洛一打开盒子,另一手在盒底摸索着,摸到一个小小的月牙雕饰,她将那月牙揪住,往外费力一拔,露出一个二指宽的小洞。
她从那个小洞将盒底掀开,盒子里是一个夹层,夹层中静静地躺着一个黑檀木的小牌子,还有一只白玉哨子。
“杨柳还真是懂事。”她弯了弯唇角。
洛一将哨子挂在了脖子上,看着那牌子,那牌子并无别的纹饰,雕刻成了,只是中央刻着一个“云”字,她将牌子塞在怀里。
“姑娘,姑娘,要走了。”芍药从外面进来。
“来了。”洛一拍拍袖子,神色如常:“晚上记得喂狗。”
这狗自然说的是大白。
“姑娘不用担心,金葵都记着呢。”芍药笑道。
虽然金葵和芍药差不多年龄,可却是小姑娘性子,这几日无事最喜欢的便是逗弄大白。
洛一心想,要是金葵知道大白不是狗而是只狐狸,不知道还逗不逗得下去。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呢,金葵风一阵的冲过来,嘴里嚷着来了来了,一手拿着个小瓶子:“姑娘,您要的药。”她嘟囔着:“按姑娘的方子,刚刚成型,可时辰还不够,还没凝住。”
洛一接过瓶子:“不碍事,能吃就行,再说了到晚上也差不多了。你们也不用和我去明德轩了,就在梅园吧,把我早上画的穴位都记住了,我夜里回来要考你们。”
金葵瞬间瘪了嘴:“奴婢这就去。”
到银安殿,就见玄煜正站在明德轩门前,镜言与镜羽分立两侧,二人都穿着金羽卫的衣服。
宣武帝大办回朝宴,除了封赏武将外,是想宣告,前周已被尽数剿灭,这中州万里山河已是大雍的天下,因此倒是弄的声势浩大,京中四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加。
玄煜今日换了朝服,太子朝服为红色,上面绣了四爪的蟒,袖口滚金线。墨色长发亦用一顶金色发冠束起。
如今已是三月,他还是披了一件黑色的貂毛披风,柔软的皮毛环绕颈在边,他微微低头漏出小半张侧脸,更显的鼻梁挺立,眉目如画。
之前洛一只觉得玄煜俊秀温和,如今平常那温润被贵气笼着,真如浊世佳公子一般。
似乎听见洛一的脚步声,玄煜转过头看她,抬手道:“洛姑娘。”
洛一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又一时起了玩闹之心,于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奴婢阿洛,见过殿下。”
不过这戏只维持了这么一瞬,洛一便起身:“殿下怎么站在风口?”
“许久未出来了,想要看看。”
洛一余光瞥见镜言朝明德轩内努努嘴,才注意到院内放着一顶软轿,周围站着几个小厮,手足无措。
洛一只能认命:“殿下,今日还长,到门前这些路,还是用用那轿子吧,那几个小厮不能伺候殿下,也怪可怜的。”
“好。”玄煜笑道。
洛一赶紧冲着那殿内几个小厮招手,几个人如蒙大赦,颠着小轿乐呵呵的跑出来。
镜言听着只觉得牙酸,万万没想到,洛姑娘能拍出这等马屁来,难怪殿下会听洛姑娘的,这谁能拒绝得了?
就连镜羽都听愣了,他看看镜言,镜言只能两手一摊。
等将玄煜扶上软轿,镜羽走在前面,镜言没往前面走,只往洛一身边凑,拖长着声调:“阿洛姑娘,真有你的。”
洛一白了他一眼,他今日穿着金羽卫的衣服,白衣金甲,腰上配了把长剑,剑鞘还泛着金光。
衣裳看着英气十足,可惜穿的人一脸傻样。
镜言见她的态度,颇为不甘:“你该喊我一声言大人。”
“那请问言大人,我前几日让你准备的东西备下了吗?”
镜言扬眉:“那是自然,都放在马车上了,不过…”镜言嘿嘿笑着,低声道:“里面还有一个香囊,是王大姑娘给的,想让殿下回朝宴戴上。”
洛一扬眉:“你跟我说这个作甚?”
镜言挠挠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王大姑娘又难打发得很,看在我帮你的份上,这事就拜托你了。”
洛一白了他一眼:“你准备的东西我不要了。”
镜言才反应过来,洛姑娘要的东西,哪里是帮她,分明是帮的太子殿下。
他丧了脸:“那我欠你个人情?”
“我要你的人情干嘛?”
见镜言抓耳挠腮的样子,洛一笑了:“我会同殿下说,可戴不戴,就不一定了。”
镜言连忙点头:“好说好说。”
既是宫宴,自然要走正门,一行人到了门口,门前已经停了一辆华盖马车。
镜言扶玄煜上了马车,洛一自己撩着裙摆跟了上去。
若是可以,她倒更想像镜言他们一样骑马,这样更好看看这盛京的景致,可惜,她现在扮的是贴身丫鬟,不是贴身侍卫。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玄煜开口道:“洛姑娘若是无聊,可以掀开帘子看看。”
洛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下次再看也是一样。”
马车稍微一跑,外面风灌进来,还是挺冷的。她虽然耐冷,不过这车上还有一个病人呢。
洛一托着下巴,百无聊赖之下,开始打量起这马车内饰来。
这马车从外面看,除了大一些,其实并不显眼,前角挂有太子府的牌子,但胜在稳当,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几乎没有晃动。马车的布料极为厚实挡风,应该是夹层的。
马车里布置的倒是细致。座椅用的是厚厚的棉垫,上面罩着皮毛,地上更是扑了一整张熊皮,中间摆着一张小桌,那小桌与马车固定在一起以防止晃动,也因此在熊皮中间开了个口。
浪费,浪费,洛一连连感叹。猛地瞧见桌子中间有一条缝,仔细看了看,便从桌面下找到了把手,她轻轻一拉,那桌子从中一分为二,桌子里面是空心的,看样子是为了方便放东西,中间摆着一个食盒,食盒旁还有一个小针帘。
自己平常用的金针不好带,因此前几日便让镜言备了一副简化版的,今日正好用得上。她将针帘塞进袖子,自己这趟入宫乱七八糟带了不少东西,还好这时候虽换的春装,也还算厚,倒也不太显眼。
如果就这样,倒也好,然而那食盒上面,正放着一个香囊,大红色的锦缎上勾着金线,与玄煜今日这一身朝服倒是相配。
洛一拿起来,凑在鼻子下闻了闻,麝香浓郁,参杂着薄荷、冰片的味道。
洛一皱了眉。
玄煜见她拿着香囊,眉头紧锁的样子,问道:“这是?”
洛一拉开香囊,将里面的香料拿了出来:“承恩候府的王小姐送的,想让殿下今日带着。”她拉好绳结,递给玄煜看:“不过这香包有几位香料殿下不宜用,我拿出来了。”
玄煜淡淡应了一声:“放下吧。”
“哦。”洛一也没多问,虽然她扮神女的时候除了给人看病,最喜欢的就是听感情故事,什么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干柴烈火的,比话本子有意思的实在是多的去了,不过明显,这次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还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八卦什么时候不能的。
将这马车研究完,洛一靠在座位上,实在觉得有些无聊,想着要不要帮玄煜诊诊脉,但在车上好像效果也不太好。
玄煜似乎看出了她坐立难安,开口道:“洛姑娘是云州人?”
“嗯。”洛一点点头。
“那怎会来盛京?”
为何会来盛京…洛一想想,这个问题道还真不好回答。
倒不是什么国仇家恨,不过是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她从家里跑出来的理由实在是简单,年前时候,有一日,她正要爬树溜出去,却听见爹娘说今年去灵隐寺的事,说着说着,就说起来,今年该是最后一年了,来年等她及笄,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应该在屋里相看人家,就算不去,悟尘大师也不会说什么。
洛一惊的险些从树上摔下去,天可怜见,一说,她再过两个月才十四,如今不过是个豆蔻少女;二说,自己三个哥哥,大哥常年征战,二十岁才娶妻,二哥稍早一点,也是十八岁娶妻,如今三哥十七岁,更是整日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这段时间更是跟着他的师傅周游四方,连三嫂的影都见不到,怎的到了自己,还没及笄就要考虑嫁人了。
这可不成,洛一顿时没了出去玩的兴致,从树上又爬了回去,仔细规划了一番逃跑的路线。
之后硬是将自己在屋里关了快一个月,恶补了一番中州风土人情,然后趁着下月十五,爹娘和几个哥哥嫂子都出去花前月下时候,用蒙汗药药翻了一众护卫,留了张字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