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远二十二年。
黑云压顶,雷声滚滚。
这场暴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还未停歇,每刚刚退去,就又风雨大作。
眼下正当四月,明明应该是春色正浓,这天却冷得像是数九寒冬。
洛一从梦中惊醒,揉着眼,屋子里一片寂静,趁得外面雨声愈发响亮。
爹爹上午出诊,将她托付给了隔壁的李大娘。
自一年前爹爹治好了李大娘的雨天腿疼的毛病,出诊便不再带着她,而是给她一点东西,或是几个铜板,让她去李大娘家蹭上一两顿饭。
一年来,饭是没少蹭,东西却没给的出去。
虽说以她的年龄饭量,就是再吃上一年,也吃不回看病的本钱,但次数多了,她去李大娘家里,总觉得脸烧,更不愿呆在人家里,今日天色阴沉,更是早早回来,烧了炕便睡。
一阵雷声,吓得洛一打了个哆嗦,想着爹爹一日还未回来,那求诊的人定是病的很重,现在天气不好,不知道那人能不能买到药,前几日听村口张家哥哥说,马上要打仗来了,张哥哥喊着要投军当大将军,被他娘当下揪着耳朵回去一顿毒打。
想着想着,洛一再也睡不着了,睁了睁眼,又闭上,又睁开,四周黑黢黢一片,没得什么区别。于是心里十分后悔,没有厚了脸皮住在李大娘家里。李大娘见今日天气不好,还特地问她敢不敢一个人住,被她挺着胸膛拒绝了。想着“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这个道理。
她瘪瘪嘴,一副要哭样子。于是点了床头的油灯给自己壮胆,又伸手裹紧被子,把自己缠成了蚕蛹,暗自打气道:“你都六岁了,怎还去年一样没出息,要是让爹爹知道了,定要扒了你的裤子,打你屁股。”
念叨着,又想起张哥哥今日捂着屁股乱窜的样子,想着,张哥哥才十一岁,隔三差五就要被李姐姐打的回去喊他娘,李姐姐比张哥哥还小半岁,连李姐姐这样好看的女子都打不过,却还想着当兵打仗,真是不知羞。
突然,黑夜中一阵马蹄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又戛然而止。好像停到了附近,接着是什么掉落的声音。
洛一一跃而起,趴在窗沿上向外看去,阴沉夜色中电光一闪,隐约可见一四脚细长的动物正站在她家后院,像是匹马儿,那马不时低头,在自家后院转圈儿。
“呀,”她惊得尖叫:“别吃了我的菜。”说着从床上跳下,提了灯,趿着鞋便往后门跑。
推开后屋门,冷风一下灌进屋里,吹得油纸下小小的火苗似也跳了几下。猛得远处云层炸开一道电光,雷声由远及近,最后在耳边劈下,吓得洛一跌坐在地。
借着电闪的一瞬间,她才看清,那马儿拱着的好像并非自家的菜,那泥水地里分明趴了个人。
洛一登时慌了神,但想着那人既能骑马到自己后院,估计只是喝多了睡过去,她抚着胸口给自己壮胆,翻身起来,也顾不得鞋子有没有穿好,摸起地上的油灯便去看。
豆大的雨打在脸上,砸的有几分疼。那马抬头看她,似有警觉。洛一柔声道:“好马儿,好孩子,让我看看。”马像是通的人性,竟退了一步。
洛一提灯看去,那人看着和张哥哥一般大,半边脸浸在泥水里,几缕散发被雨打湿,挡在脸上,发间可见脸色白的骇人,火光照上也不见一丝暖意,他眉头紧锁,死死咬着嘴唇,面颊上却没一丝血色。
洛一蹲缩在地上,拍拍少年的脸想叫醒他,少年的皮肤比这雨还要冷上几分,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摸了冰块。往下看去,少年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细细一看,里面翻出粉色的血肉,衬着周围纸一样白的皮肤,显得愈发可怕。有的地方还在往外冒血,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将他的衣服染的看不出颜色。
雨水顺着女孩湿透的发稍流下,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夜色正浓,家家户户的灯都熄着,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远也望不见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