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宫。
王盯着前来汇报的暗探,再次确认到:“你确定,看见了?”
暗探裹着一层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笃定道:“卑职确定,定是赵嘉无疑。”
“好!好!好!”赵王大笑三声,猛然转身将身旁的桌椅掀翻在地。
茶碗吃食洒落一地,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宫人们吓得纷纷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赵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还是一个老太监胆子大些,劝道:“王上,小心身体。”
本以为会引来一声斥责,没想到赵王平静的说道:“放心,寡人没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太监受宠若惊,忙磕头道:“王上哪里的话,咱家生生世世伺候王上还不嫌够呢?”
赵王看了他一眼,道:“嗯,你很忠心,比某些奴才要忠心多了。”
老太监听的这话,忙挤出一丝笑脸:“咱家从小跟着王上,自然是忠心的。王上即便让咱家一头撞死,也毫不含糊。”
“哦?”赵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撞一下。寡人看看你的心是红是黑。”
老太监一听,面容巨变,如死灰一般,颤颤巍巍道;“王上别开玩……玩笑了……咱家的身子骨……可经不得吓。”
“寡人金口玉言,会和你开玩笑?”赵王冷哼一声,指着殿中圆柱,喝道:“给寡人撞!”
老太监浑身不住打颤,手撑着地,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看着那根圆柱,咬咬牙,作势就要用脑袋撞上去。
但也只是作势罢了,没到半截,身子又瘫了下去,匍匐在地上痛哭道:“咱家知错了,咱家知错了!”
赵王瞧着这一幕,笑了笑:“你哪里错了?”
“咱家不该乱说话,该掌嘴!掌嘴!”苍老的手使足了劲道,一层层红手印印在老太监皱皱巴巴的脸上,转眼间便渗出了血迹。
“你关心寡人,怎么会错?”赵王笑着摇摇头:“你错在,今夜不该在这里。”
说完之后,整座宫殿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众宫人纷纷惶恐不安,更有几个拔脚便跑,要逃出宫门。
这,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来人”,赵王淡淡说了一句。
一群白甲卫士握着手中宝剑,顿时冲了进来,齐声喝道:“王上!”
“全杀了。”
轻轻的一句话飘过,赵王迁转身便走到寝塌上,竟是要安歇了。
士兵应了一声,不由分说的将宫女太监,当然还有那个暗探,拖在地上拽出了殿门。哭喊声响彻深夜,嘶声鹤唳。殿外剑光闪烁,一阵阵鲜血滋洒在半空,染红了殿前的玉石。
赵王迁躺在塌上,听着外面的哭喊声,看着一道道冒出来的血影,心中稍微安定一下。他有一个毛病,喜欢在殿外杀人,听他们嘶喊,看他们流血,好像这能减轻心中的不安。
这个毛病,是几年前落下的。
赵王迁看着窗影上的血迹,想起了今天殿上说的问十,天机阁。一幅久远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
还是这座赵王宫,这座自己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小赵迁蹦蹦跶跶的在宫中玩耍着,看着宫中威风凛凛的侍卫,心生羡慕,自己有一天,一定要做一个大英雄,救赵国于危难,救黎民于水火,这样,娘亲一定很开心。
娘亲开心,儿子就开心。
小赵迁想起了娘亲的笑容,不自觉的咧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见过王子!”两个宫女这时从旁边经过,跪了个安。
小赵迁有些羞涩,开心的回道:“好,你们好。”
宫女们掩着嘴,笑着走了过去。
小赵迁撒开脚丫子,刚想蹦起来,却听身后那两个宫女小声嘲笑道:“真是个土包子。”
“当然了,也不看看他母亲是谁,一个娼妓。能教出什么货色。”
“嘻嘻,是啊,还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王上的种呢?”
“怪咱们没投生到好人家呗。”
“你要有那狐媚子的手段,也能爬上王床,哈哈!”
声音愈发没有掩饰,好像就是要传到小赵迁耳中。
而这样的话,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见了,因为太子哥哥的母后,是赵王正妃,对这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乐于听见。上行下效,宫人愈发肆无忌惮。
小赵迁握了握拳头,不生气,母妃告诉我凡事要忍,忍一时风平浪静。何况,宫里面,太子哥哥对我是很好的。
想了想,小赵迁又踱着轻盈的步子,一直走到了一座大殿后面。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一个声音传出来,声如洪钟,气血十足,他听出来了,这是赵国李牧大将军,一想起他,就两眼放光,他最崇拜的就是这个大将军,铁血沙场,马革裹尸,男儿应当如此。
小赵迁竖起耳朵悄悄的听着。
“王上!此事万万不可!”
“寡人已决定,不必再议!”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这是父王,他们在讨论什么事?
“赵王。”一个女子声音淡淡响起。
小赵迁一听声音,便知道这是谁,立马欢欣雀跃起来,这是黎姐姐,还抱过我呢,对我可亲了。听别人说,姐姐的本事可大了,我长大一定好跟着她,好好学本事。
小赵迁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黎阁主。”赵王的声音有些恭敬。
“此事确实不妥。”
赵王沉默了一会儿,踟蹰着说:“可是怜妃那里……”
这时李牧字字铿锵,言道:“王上,自古太子人选,皆立嫡长子,方可保社稷不乱。迁王子非嫡非长,立之,于国不详!”
小赵迁这才听明白,原来是要改立自己为太子,父王真是闲的,赵嘉哥哥坐着不挺好的吗?心里想了想,正要走进去,和父王讲一下道理。
恰在此时,一个娇弱的妇人闯入宫中,梨花带雨的哭诉道:“大王,立嫡立长是不错,可你想过,迁儿有我这个母亲,今后如何自处吗?”
“怜妃,你的脸……”赵王失语道。
“这是正妃娘娘赏的。”怜妃笑着说道,留下了一滴眼泪。
“混账!寡人这就替你做主!”赵王拔脚就要出门,却被怜妃拦下。
“大王,现在有您做主,可说不大不敬的话,您百年之后呢?贫妾没有关系,可是迁儿,恐怕都会成为别人鱼肉,任人宰割。”话语中带着些刚强,说了这番话,这女子就没想过回头,宫里耳目众多,恐怕不一会儿就传到正妃那里。
但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赵王听后,久久不语,看了看怜妃,想起曾经的鱼水之欢,终于下定了决心:“寡人决定了……”
李牧蓦然一惊,失声道:“王上,怎可听一娼妓之言,这妖妇就如褒姒妲己,祸国殃民呐!”
小赵迁在外面正心急如焚,不知该不该进去,突然听到自己崇拜的李大将军这句话,心就像被一盆凉水扑灭了一样,两只眼睛冷的似冰,嘴角发出两声轻笑,喃喃道:“原来,你们都一样。”
心灰意冷,颓丧着身子,无意听后面的对话,转过小小的脑袋,突然,看见一张面孔就在自己眼前。
“太子哥哥。”惊讶的声音响起。
但片刻后,便发现一向温柔的太子哥哥目光如刀,仿佛要把自己剐了一般。他觉得今天的人变得实在有些多。
又轻轻叫了句:“太子哥哥……”
哪知回答自己的是一只拳头,狠狠的打在自己的鼻梁上,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赵嘉恨恨的喝道:“别叫我哥哥,怪我平时对你这般的好,真是瞎了狗眼!”
小赵迁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时,殿里人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
怜妃见自己的儿子一脸鲜血,更觉心痛,忙扑了上去,痛哭起来。
赵王一见情形,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喝道:“嘉儿,你在做什么?”
哪知赵嘉气上心头,口不择言:“父王,我身为太子,教训一下这个小杂种怎么了?”
“你说谁是小杂种?”赵王脸色铁青,出口如刀,冷冷道。
一旁李牧见势不妙,刚想上去堵住赵嘉的嘴。哪料道根本来不及,话已经脱口而出。
只见赵嘉指着怜妃母子,嘲笑鄙夷道:“她是娼妓之子,不是小杂种是什么?”
小赵迁的身子颤了一下,看向赵嘉的目光顿时变了。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震的空气一颤。一道血印已经刻在赵嘉的脸上,赵王举着高高扬起的手掌,气的脚步虚浮。
“逆子!逆子!”来人,拟旨:“太子嘉品行不端,即日起,废太子之位,另立,赵迁为赵国太子!”
“是!”身旁的老太监忙应道。
“愣着干什么,现在就去拟旨,即刻通告全国,不必复议!”赵王瞪了一动不动的老太监一眼。
老太监吓得手一抖,立马活络起手脚,跑去拟旨了。
李牧在一旁,神色不安,言道:“王上!太子废立,国之大事,岂容儿戏,当询百官意见!”
赵王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黎阁主,心下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她不反对,此事便成了。
赵王担忧过大臣与太子嘉结党,甚至担忧过李牧与太子嘉结党,这也是执意废除太子嘉的一个原因。但她从未怀疑过这个女子,他一生,也只信服这一个女子。
而且,他相信,天下,有不少人和他一样。
所以,这个女子的意见,很重要。
但小赵迁全然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他只记得,自己这位姐姐,别人羞辱他们母子时,没有帮自己和母亲说一句话,他只记得,她曾经说过‘此事不妥’。
赵王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但眼下大事已闭,对怜妃也算有了交代,遂说道:“寡人已定,不必复议,退下!”
之后,也不搭理李牧,径自走向寝殿安歇。
李牧看了眼旁边的女子,不满地跺了跺脚,出了宫去。
女子淡淡笑了笑,又低头看着小赵迁,心生怜悯,轻轻说道:“疼吗?”
小赵迁恨恨的扭过头:“不疼,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怜妃正有些感激的看着女子,一听这话,面色一变,斥责道:“不得无礼,阁主是咱们的恩人。”
“恩人?”小赵迁冷笑一声。
女子无奈的摇摇头,温柔的说:“照顾好他。”随后,起身离开了赵王宫。
之后,小赵迁顺利成为了太子。而赵嘉的母妃,数月后便抑郁而死。
从此,兄弟反目,赵嘉被软禁在邯郸城内。
往事慢慢拉回眼前,赵王迁躺在寝塌上,看着窗外还在喷洒鲜血,脸上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喃喃低语道:“老太监,你当年拟旨立寡人为太子,今日,也算功德圆满,暂且去陪父王吧。”
夜,绽放着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