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薇和宋胤成翘首以盼的雨,也就下了昨天下午一阵。不过,只着一阵积攒下来的水,就足够两个人再维持三两日了。
宋胤成啃着半生不熟的果子,焦急地在洞口张望。
只是拜托她去瞅瞅有没有细嫩的竹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快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那种!”
夏雨薇抱着一捆一人高的竹子朝着“林盛”跑去。她把竹子散在他脚边,拾起一根来仔细解释:“我在那边稍微干爽一点的地方寻的!都是刚长出来没多久,也就一人多高,比大拇指粗点儿。我多砍了些,应该够用了!”
“够用够用!”宋胤成着急地从长衫上摆扯下两条布,把夏雨薇的手拉到自己跟前,仔细地包扎起来,“不就是砍几根嫩竹子嘛,怎么划了这么多口子!”
“竹子上难免会有粗糙的地方嘛!你又不是什么万事不沾手的皇亲贵胄,还不知道这些东西嘛……”等他包扎好,夏雨薇这才慌乱地抽回手,嗔怪地躲开他的视线,“果子不多了,我再去摘点儿。匕首给你放这儿了,记得用的时候小心些,别伤了手。”
她把匕首放在竹子上,捂着滚烫的小脸闷头就往外跑。
真让人奇怪,她居然时不时的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明明只是把他当成像青琅一样能交心的朋友,为什么会偶有慌乱的感觉呢?
……
喧闹的人流中,一个行色匆匆的男子显然与热闹的街市格格不入——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布衣,衣摆上还斑驳着水渍;发髻凌乱地扎着,两手虚挡在眼前,妄想遮住头顶那毒辣的太阳。
凡是他跑过的地方,众人皆掩鼻而走。
毕竟,烂醉了五日也不曾梳洗的气味,任谁都遭不住啊!
“人呢?在哪儿?快说啊!”
他转进了阴凉的深巷里,这才放下了掩面的手:若非是那略显沙哑的熟悉音色,断然是不敢相信,他就是范隅。
“急什么?有出不了人命。”
角落里一个胖墩墩的身形闪了出来,他看着范隅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告诉你,他可是六皇子!”范隅刚看见那人的影子,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扯住领子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就算是皇后布的局,但凡他又一点差池,你就上地下间阎王去吧!”
“有话好说嘛!”那人一笑,满脸的横肉便绽开来,活像是个熟透了的蜜冬瓜,“皇后娘娘安排的事儿,能叫布局吗?不能够!都是为她办事儿的人,何苦难为彼此呢?”
范隅气哄哄地把他扔在地上,面露凶相地挥了挥拳头:“老子当年也是个练家子,赶紧带路,别让我再看见你那副欠揍的样儿!”
“好好说话不行嘛!还是个大官儿呢,怎么跟个街头泼皮似的……”
“带你的路,费话怎么那么多!”
那胖子屁股上瓷瓷实实地挨了范隅一脚,这才噤了声,甩着满身的肥膘,踉跄地朝北边跑去。
……
“把着三等分处,用刀削成这么薄。”宋胤成腾出手来,拿起一跟削好的竹条比划道,“这样用手压着,边用刀去薄边给他抻出形状来。你看,一根骨架就做好了。”
夏雨薇呆呆地蹲在“林盛”身边,甚是惊叹于他稔熟的技艺。眼瞅着一根根竹子在他手下灵活地旋转、翻动,就好像施了什么仙术一样,没多久便做出好几只竹撑。
“你这手艺跟谁学的啊?简直比花灯的竹撑做的还精致!”
“是……我母亲。”宋胤成拿刀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他张着嘴,好半天才回答道,“我母亲算是家里的妾室。出身平平,又不是很爱争抢,所以不太受我父亲的重视。你也知道,这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那些个下人看我母亲好欺负,经常克扣份例。每逢过节,其他房里的孩子,多少都有些新鲜玩意儿。母亲怕我伤心,就自己动手做。什么鲤鱼灯啊,关公面具啊,她总是换着花样儿的做给我。看着看着,我也学了大概。”
“原来是这样啊……”夏雨薇看着他颇为感伤的表情,深觉自己实在是不该如此唐突,“我……是不是触到了你的伤心事?”
宋胤成收敛起无意间流露出的情感,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无妨,只是一段让人意难平的回忆罢了,不算什么伤心事!想来,其他人有的,我也有;其他人未必有的,我也得到了。”
“虽然你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但至少有母亲陪在你身边……”
“嘘!别出声!”
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闯入宋胤成的耳朵,他连忙打断夏雨薇的话,做出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夏雨薇做出询问的口型。
“我刚听见有人的声音。”见夏雨薇激动地起身,宋胤成慌乱地抓住她的手,“万一是追杀你的那些人呢?别出声!”
“放心,我知道来的是谁!”
夏雨薇甩开他的手,冲了出去。穿过树叶稀稀拉拉的空隙,眼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远处游荡,她不禁激动地挥手大喊道:“李叔!我是雨薇!我在这儿!”
“快听!这是不是小姐的声音?!”
“好像是!应该是那个方向传来的!”
“……”
“安静!”
一声厉喝,吵嚷的山谷瞬间恢复了寂静,唯有夏雨薇遥远且清晰的呼唤,在众人的耳边久久回荡。
“小姐!”
刚闻其声,夏雨薇便跳脱地相知小兔子一般,门头扎进了来人的怀里。
“老奴有愧,让小姐受苦了。”
看到夏雨薇脸上露出了脸上的胎记,心疼之余,李侍从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脱下身上的外披,蒙在她的头上。
“知道我腿脚不好,还不跑慢点,万一……”
宋胤成半走办眺着追赶上来,气都没喘匀,一把利剑便架在了脖子上。
“李叔,快把剑放下!他是我一个朋友!”
李侍从眯着眼,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身形瘦高,面色略显蜡黄;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上;衣衫虽破,但音乐能看出来做工不错,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胳膊上绑着干净的布条,腿上还打着夹板。
听他说话的口气,和雨薇应该认识了一段时间。即便是得了雨薇信任,要想让自己真的放下剑,还有待考量。
“把剑放下。”
宋胤成只觉得眼前突然闯进一个伟岸的身影,脏兮兮的布衣,松垮的发髻。他的嘴唇不自觉颤抖起来,良久,才轻声唤起那个熟悉的名字:“先生。”
“放下剑,我可以饶你不死。”
“他对你这么重要,用我的命和他的命做比较,不觉得很亏么?”李侍从小心地和眼前这个邋遢汉周旋着,待着个晃神功夫,将夏雨薇从身边推到了身后的护卫中,“管你的剑有多快,但凡我稍微动一动,伤了他半寸的皮肉,都算是我赚了。”
范隅咽了口唾沫,汗津津的手向上抓了抓:“你若是敢伤他一分一毫,你、你身后的人,以及你的整个家族,都要以死作为补偿。如此,你还觉得自己是赚了么?”
“二位切莫再做口舌之争!此事本就是个误会,何必以命做筹码,牵扯无辜呢?”宋胤成轻轻捻住脖颈上的刀刃,缓缓挪开,“这位……大伯,我想,您应该是为了保护夏姑娘才对我出剑的吧?还请你放宽心,在下不仅不会伤害夏姑娘,还会感恩戴德。您也看到了,我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全靠夏姑娘高明的医术相救,否则早就在坠崖当日一命呜呼了。”
“他应该是我的救命恩人才对。当日我被人追杀,是这位公子挺身而出,护我周全。李叔,若你像说的那样失手杀了他,今后便不会再理你了!”夏雨薇死死地拽住李侍从的胳膊,被外披半遮住的脸,只露出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
“都听你的。站远点,我要收剑。”
抬剑、入鞘。
当嗡鸣声吞入剑鞘之时,一切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李侍从朝自己颈边颤抖的剑使了个眼色,范隅才慌慌张张地把剑抽回来——临装进剑鞘前,还不忘卷走对方的一撮碎发。
“救命之恩大于天,更何况救的是我家小姐。这位小公子有什么需求只管提,待我回去上报老爷,必当登门答谢。只是,烦请您留下住址和姓名,别到时候让我们白跑一趟。”
见范隅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宋胤成直接将他拦在身后,勉强躬身揖手道:“登门道谢就不必了。一是因为在下家住江原,距离京都甚至整个京畿都甚是遥远,若是登门,太过麻烦了;这二嘛……夏姑娘帮在下治疗伤口已经算还过恩情了,若是贵府再赠重礼,林某实在受之有愧。”
“小公子倒是和他人不同,很明事理。李某只是府上的一介下人,受不起如此大礼。”李侍从急忙将宋胤成扶了起来,“在下天云山庄管事李爽,若是小公子在京都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直接报在下的名讳就好。”
“那,林盛在此先谢过李伯伯了。夏姑娘这几日在崖下也吃了不少苦头,您还是赶紧带她回去休息吧。”
“不送。”
范隅撇着嘴象征性地回了个礼,直到接着余光看着他们越走越远,这才叉着腰一脸不甘的站了起来。
“什么人呐这都!有本事别含沙射影,直接点名道姓的骂啊!还垮腔垮调的回礼,你说这这这……”
“先生!”宋胤成白了范隅一眼,对于这种“老”小孩一样的人,他可是比对那些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官家子弟还对付不来,“这都出来多少天了?您不着急回去我还着急回去呢!我可不想被骂个狗血淋头!”
“啊,对对对,我跟皇后和林昭容那边说的是三五日,这都快过去七日了!诶呦,这可不得了,不会把我这顶官帽丢了吧?”
范隅倒着小步子跟在宋胤成身后,嘴里就一直没停下来过。神神叨叨的,仿佛魔怔了一样。专心致志的思量着自己现在的处境,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身边的宋胤成险些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个跟头。
“被光顾着自个儿,扶我一把啊!”
“哦哦哦!欸?你这腿怎么还受伤了呢?疼不疼?得回去带让太医给你好好看看。”
“……”
“我跟你说啊,我刚才拿剑的时候,手那叫一个汗津津的啊!要不是我从前练过几年,我这连拔都拔不出来!”
“……”
“怎么,你不爱听啊!那就换个故事说,我当乞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