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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玛利亚·波士顿抵达黑森兰德酒店时(来接替阿尔卡,顺便——我估计哈——将我从后者的“欢笑护理”中解救出来),我很自然地以为她是楚丝·马丁内兹。不然我还能怎么想?因此,当她提到,她要跟我解除一个大大的误会时,我有些迷茫。可能我会觉得挺奇怪的,她说,但一年前,在巴塞罗那,她迫不得已扮成了她的领导楚丝,因为这是后者的要求,请她临时篡用她的身份,生怕我因楚丝没亲自来赴约而大光其火。我能否原谅她们的欺骗?

我当时就怔住了。稍后,我反应过来。当然,我原谅她们,我道,但在她们心目中,我有那么敏感易怒?难不成有人告诉过她们,六十岁后,我变得刻薄了起来?是谁走漏的风声?

我装不在乎,其实不甚理解:这种身份变换太反常了,几乎及得上见我车驶过便停下看我、评断我确已来到的卡塞尔市民。不对。巴塞罗那那天,波士顿顶替楚丝的举动怎么都说不通。即便如此,我决计不去在意她们的骗局。我还掂量着,若是较真了,我或许就会被看作某个神经兮兮、不懂变通、对人性的弱点毫无宽容心的人;尤其是,我还冷落了我的文学所实际捍卫的东西:游戏、身份偏移、做别人的乐趣……

我试图表现得无比自然,便向波士顿询问起皮姆·杜兰。我真想晓得,皮姆会不会也是她,反正一切皆有可能。她是我助手,波士顿说,就跟我也是楚丝的助理一样。我随即问她知不知道她领导在哪儿,这人就不怕——现在可比一年前更有理由了——仍旧没能见她的我大发雷霆?

是这样的,波士顿连忙解释道,当天早上,万事缠身的楚丝无奈去了柏林,但我不用着急,周四她正好能回来和我共进晚餐,就定在八点整——她极力想让我记下来——约尔丹街饭店;一切已计划完备、安排妥当:典型日耳曼式的一板一眼。

我又问起提诺·赛格尔、皮埃尔·于热和珍妮特·卡迪夫作品的所在地,吐出这些名字时就好像他们是我一辈子的铁哥们儿似的,实则我对他们是谁毫无概念。

提诺·赛格尔在此次文献展上的作品,波士顿告诉我,就在酒店旁边的那栋楼里,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陪我去。它叫“这个变化”(This Variation),也是卡塞尔的所有展品中唯一离我近在咫尺的一件,就位于这座酒店已然废弃、被临时征用为文献展展馆的那栋古旧的附楼里。我是赛格尔的粉丝?我更愿道出那悲哀的真相:我对这位艺术家的创作一无所知,事实上,我对第十三届文献展的任何一位参展人都毫无了解。

“这可太‘当代’了!”波士顿惊呼。

她指的是,在现今世界,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对所有真正当代的东西全无所闻。此外,她接着和我说道,这句话还是对提诺·赛格尔最近在马德里组织的一场表演的致敬:某家博物馆的几位保安——把参观者们吓了一跳——猛地活跃起来,开始舞蹈,而后指着赛格尔的一件近作唱出了那句话:这可太“当代”了!

这位红极一时的艺术家最值得称道的一点在于,波士顿说,在他眼中,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似成了艺术作品的一部分,也许甚至是作品本身。

是时我尚未结识赛格尔之伟大精妙,因此我唯一的想法便是,把工人当作艺术品也谈不上什么创意。说到底,谁还不曾留意过呢:那些博物馆保安才是真正的艺术品。将生命置于艺术跟前,我觉得很好很健康,但那已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

随后,赛格尔开始慢慢吸引我,尤其是当我发现,他的主题思想或为:“当艺术像生活一样经过。”赛格尔倡导的是,只有参与了表演,才称得上看过了他的作品。仔细想想,这很棒。当艺术像生活一样经过。完美。

我与波士顿来到街上,走进那幢与黑森兰德酒店紧挨着的废旧附楼,而在穿过一条略短的走廊之后,我们身处一座小小花园,左手边便是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只要谁愿意,即可冒险突入那原原本本的黑暗,看看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样的体验在等待着他。那是栋大黑屋,波士顿提醒我,谁进去时都以为里面空无一人,顶多有哪位先我们而入的游客,但只需稍待一会儿,就会发现——哪怕我们谁都看不清——有几位年轻人,算得上年轻吧,正如异界的幽灵般歌唱起舞,仿佛生活在屋内的暗影中;他们便是那些表演者;他们的行动间或神秘莫测,间或行云流水;他们此时阒寂,彼时狂热,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落行踪。

虽然还有诸多辞藻可以用来描述那幢黑屋,但我大致可以将它概括如下——提诺·赛格尔在其中布下了他的“这个变化”:一处暗黑空间,一处隐蔽之所;一队人马在这里等待着参观者,以期接近他们,并在自觉合适的时机唱起歌来,给人以“将艺术品作为纯感官之物来体认”的感触。

波士顿提醒我,赛格尔拒绝将“具象的表现”视作为艺术之必然,也就是说,它不必是幅画,是座雕塑,是个装置等等;他同样对“作品配搭文字解释”的做法不以为然。因此,正如她之前所说,唯一足以认定自己看过赛格尔作品的条件便是亲临现场。就好比此件作品,它根本没出现在第十三届文献展的目录册上,因为赛格尔已事先请求卡罗琳·克丽丝朵芙—巴卡姬芙与楚丝·马丁内兹尊重他本人“不落行踪”的愿望。

好一个杜尚,我暗自慨叹,进而记起了这位大师在卡达克斯忙活了一整个夏天的那顶帐篷;最终,它得以为他遮阳蔽日,或者更准确地说,让他住进了阴影——他最喜爱的领土。可现在那顶帐篷在哪儿呢?只存在于那些见过它,抑或因它而与暗影搭识的人的脑海中,但由于他们都已迈向死亡,不久之后——如果非说还需时日的话——那块布篷就将成为消失在生者记忆中的一项沉默之作。

是的,显然:当艺术像生活一样经过。赛格尔正是杜尚的一位优秀的继承人。但他创新了吗?他是否称得上先锋?

不,他没有。但从何时开始,革命成为了艺术之必须?恰还在思索着这个,我踏入了赛格尔的黑屋,“这个变化”。

(当晚,我偶然在电脑里找到了楚丝·马丁内兹的一个长篇访问——我终于见到了她的脸——是她的那番话助我建立起了对“当今艺术家是否应以革新为己任”的考量。楚丝在访谈中说,第十三届文献展与其他展会不同,它不只是让人看的,更是让人经历的。而当有人问起,今日艺术是仍有创新或只是在换汤不换药时,她答道:“艺术从不创新,工业才创新。艺术毫无创造力,也毫无创新精神。何不把那些东西留给制鞋、汽车和航天?那是个工业词汇。艺术给出行为,你应对就行了。但理所当然地,艺术都从不创新、从不创造。”)

那时的我尚不知晓,第十三届文献展是让人经历的,尤其是还不明白,“艺术给出行为,你应对就行了”,我走进“这个变化”,在漆黑的大厅中前行,什么都看不见,也感觉不到谁的存在,甚至忘记了,这里可能有不止一个人,或不止一个幽灵。

我很快证实了我不是只身一人。骤然,此间的某个像是比我更习惯阴暗的家伙掠过我的身旁,有意擦过了我的肩膀。我反应过来,预备对下一次的碰触施以些许反抗。但它没有发生。而那次摩擦——这点确实——我一整天来都没能将它从我的头脑中抹除。

此后,我相信自己感觉到了——除了纯纯的黑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那位蹭过之人的远离,他舞蹈着去往了房间深处,与其他魂灵们重聚在一起,而后者在不可探知的晦暗中分辨出他的轮廓,便抛却了静默,开始与之共舞,同时呢喃起怪异的、仿佛是献给克利什那神的颂曲。

我走出房间,想着,这一切太诡异了,而且无论怎么看,被一个陌生女人——或男人——擦过肩膀的记忆竟会如此深刻,确认这点都足以让我心生畏惧。

“怎样?”见我出来,波士顿只问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她关心的是我在那阴森房间中的体验,可我实难描述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它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我适才见证的不是讲述某事的艺术、思考的艺术抑或关于什么的艺术,这些都太沉重,我一辈子都想逃离它们却徒劳无功;我只觉我见到了艺术本身。可我不知如何跟波士顿解释,得再考虑考虑,于是打了个岔,告诉她,我想起了普瓦捷的一位牧师。

在这种语境下道出牧师一词似有些格格不入。哪位啊?她问。蒙田提起过的那位,我说,讲他三十年没出屋门,且为此给出了千奇百怪的理由。有点像拉青格啊,波士顿评论道,都说他从不迈出梵蒂冈那间办公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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