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十三城为贺
塞北战场,从镇北城外十里往外望去,遍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一袭红衣依在红色的烈马旁边,一杆长枪插在右侧,怀里抱着一柄长剑,她的手臂缠绕着已经暗红的白布,在她的不远处,坐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正在大口大口的喝酒。
“嘿,天下第一女子剑仙,”老者大笑道,“我徒弟!”
淳于曦转过身,下巴搭在马鞍上,嘟着嘴看着老者,“师父,你不好好的山里养老,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徒弟在这里杀敌,为什么我不能来?”老者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中原大地,岂容他人觊觎,天下人看不见我小徒弟能看见的地方,师父总是该看得见的。”
“那你都看见了什么?”淳于曦笑着问道。
淳于曦抱剑的姿势和老人如出一辙,老人仰头看着天空,夜幕降临,天边血红,如被鲜血染红了一样,“你猜?”
淳于曦笑了笑,没有说话,老人觉得头有些晕,“咚”的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淳于曦走到老人身边,温柔的为他整理好散乱的白发,衣衫,一边温柔的说道:“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什么年轻人,鲜衣怒马的,师娘不在这些年,你连个像样衣服都不会穿,得亏了我是你徒弟,要不然堂堂一代剑仙,怕是要去路边乞讨咯。”
淳于曦命人将老者送走,目送这天下第一剑仙离开,淳于曦叹了一口气,早年学剑的时候,师父对自己很严厉,重话怪话都说了不少,反正最后学成的时候,师父说不让自己说是他的弟子,怕他的另外几个徒弟听了,找自己麻烦。
其实也是在前几日师父带着师兄们过来的时候,她才知道,是师父害怕扫了自己几个师兄的面子,毕竟小徒弟的天赋太高了一些。
大师兄是江湖有名的快剑,超一流高手,最有机会继承师父衣钵的人,斩北莽重甲骑兵八百余,力竭而死。
二师兄是一名世家子弟,一生最潇洒不羁,身法极高,可以排入天下前三,浑身伤势有八十余处,斩北莽弓弩手一千两百余,死而不倒。
三师兄最胆小也最怕死,被师傅他们拉过来的时候,还一路上哭哭啼啼,斩敌一千,听师父说头一次见到一边哭一边砍人跟砍瓜切菜一样的货,越看越糟心,被北莽高手打得经脉尽断,死于马蹄之下。
四师兄最风流,断臂含刀,斩敌七百,三百重甲骑兵,四百死士,生死不知。
师父一剑破甲三千,一剑霜寒北圆,天下第一剑仙,实至名归。
不是因为洛朝想要开战,而是双方其实都已经有些等不及,而不得不战,淳于曦叹了一口气,“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近一月粮草越发减少,京城户部兵部派发的粮草迟迟不到,淳于曦又将大量的谍子死士放入了战场和北莽腹地,洛朝京城的消息就变得有些闭塞。
“白家三公子六月大婚。”
“还有呢?”
“没有了。”
淳于曦翻身上马,“原地休整两日,然后再进攻望南关。”
两日之后,师傅和四师兄已经被送到了很远的地方,就不会再跟着自己死战。
大师兄实力最高,可走江湖的人,最怕有什么牵挂,这么多年也只是收了一个不记名的小徒弟,这一次带过来了,也被淳于曦送走了。
二师兄是世家子弟,只是散尽家财,一生浪荡,四海为家,听比自己小时候更爱哭鼻子的三师兄说,以前二师兄是有过喜欢的女子的,只是后来因为很多的原因,阴阳相隔,他才从此浪荡江湖。
三师兄一直跟着师父,因为最会做饭,主要是师父怕把他放出去,会让人笑话。
四师兄有妻儿,淳于曦更不愿意让他死了。
师父和师娘的故事,最为让人津津乐道,以前师父不愿意说,这次过来的时候,她是死乞白赖的拉着几位师兄,旁敲侧击,威逼利诱,才知道师父和师娘的故事,只是这些日子没有闲暇时间再去想个笔名,写一本师父的江湖,淳于曦一直觉得颇为遗憾。
说是师父早年的时候,游历天下,遇到一个极好看的女子,却是师父亲手杀了她的,至此以后师父就弃剑隐居,不问世事。
再到后来的时候,也才是过来教她的时间,偶尔会说起江湖一些旧事,读书人书上的江湖,快意恩仇,鲜衣怒马,潇洒不羁。
江湖人的江湖,也就酒还行。
江湖没有什么好,也就就还行。
淳于曦觉得江湖其实也还不错的,至少比困在深宫,比纠缠于一段感情,比这黄沙战场,要自由和轻松许多。
夜幕渐渐降临,淳于曦独自坐在营地之外,子桑陌离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手里提着糕点盒子,“小曦儿,打了这么久,要不要吃点糕点?”
“我怕你下毒。”淳于曦冷淡的说道,长剑已经放在了子桑陌离的肩头,她只要轻轻用力,就可以杀了子桑陌离。
子桑陌离倒是没有一点担心,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温和的说道:“最近洛朝京城的消息闭塞,我可是花了好大代价才打听到一点消息,你要不要听?”
“说说看?”子桑陌离忽然出现在这里,淳于曦一点也不觉得好奇,他已经来过了不少次。子桑陌离也知道淳于曦在查栖恨的事情,其实栖恨也没有多大的错,他也没有多大的错,当然他只是稍微的推波助澜了一些,在上一代人的恩怨里面,他还是一个孩子,淳于曦也是,白宫宁也是。
“你的父皇卧病在床,朝局波云诡谲,白家已经独掌大半朝堂,你哥哥淳于君独木难支,不久应该会被废掉王位,运气好一点,也就是发配偏院之地,运气不好,可能他就死在那里了。”子桑陌离轻笑道。
淳于曦说道:“我听说你娶了完颜蓉,当初在京城布置了不少棋子,如今北莽内部一统,你是不是有更多的经历来对付我了?”
“对付你的话倒是不必,北莽数十年前败给洛朝,才被撵出了中原之地,这些年的筹划,大抵是为了出一口气,在这一点上,咱们应该有一点类似的。”子桑陌离勾起淳于曦光滑的下巴,淳于曦平静的看着子桑陌离。
见子桑陌离一直不说话,淳于曦拍开子桑陌离的手,冷淡的说道:“那你今天过来,又是想要干什么?”
“要杀一个人其实很简单,但是要人痛苦的活着,就不那么容易,所幸的是有人愿意为这份不容易付出一些代价,所以我很乐意帮着去做,”子桑陌离退开了一些距离,第一次在淳于曦面前很严肃的站着,“淳于曦,好好活着。”
“很难吗?”淳于曦微微皱眉,捂着胸口,诧异的看着子桑陌离。
子桑陌离偏过头,淡笑道:“别多想。”
他可以知道她的心痛,当然她也可以知道他的心痛,他不会对淳于曦彻底的狠下心,就像是淳于曦无法对他无情是一样的,他们的心连在一起,也许某个时候自己会哀伤淳于曦,也可能永远不会,当然永远不会最好。
“倘若撑不下去,就找我,我会帮你完成最后一个愿望,比如让你以自己最想要的方式去死。”子桑陌离淡淡的说道。
“栖恨如何解?”淳于曦问道。
子桑陌离又嘿嘿一笑,“和我睡一觉,就自然而然的解开了。”
“等我打下望南关再说吧。”淳于曦嘴角微微扬起,“就怕你吓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
洛朝京城,年过四十已经头发花白的洛朝皇帝淳清云靠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对淳于君说道:“小曦儿危险,你要去救她……”
淳于君眼眶通红,仅仅的抓着淳清云的手,低声说道:“父皇……”
“早年将你放在军中,是怕你要争这个位置,”淳清云惋惜的说道,“是父皇心太狭隘了,小曦儿又最不喜欢朝里的乌烟瘴气,拗着性子帮父皇做了不少事情,都很好,可是白家出了一个白宫宁……”
“从前觉得江山好,人之将死,才知平凡难能可贵,”淳清云叹了一口气,“父皇也就打了几年丈,年轻的事情也是能降烈马,挽过大弓的,后来困在这皇宫之中,人变了,心也变了,要是你能做好这个位置,一定要让小曦儿带着你多出去走走,她性子跳脱,总能找到些稀奇古怪的去处。”
淳于君轻轻点头,淳清云在淳于君的搀扶下站起来,原来那个一直都喜欢挺直腰杆,俯瞰天下的男人,如今背脊佝偻,他拉着淳于君的手,温和的说道:“你去塞北将小曦儿接回来,打得过打不过咱们都不打了,丢了几座城池算什么事情,父皇还能撑一段时间,主持朝局,等你们回来,就去陪你们的娘亲了。”
“去吧,接她回来,总不能让她恨了十几年的父亲,临死都见不着一面吧?”淳清云轻轻笑道。
走过的一生,也曾意气风华,也曾指点江山,如今终究是老了,英雄迟暮,更多辛酸。
“好!”
淳于君重重的点头,他一定会去将淳于曦接回来的。
“白家怎么办?”淳于君问道。
“朕提防了二十几年,怎能没有几招后手?”淳清云嗤笑道,“朕那个皇弟,你的王叔,藏了这么多年,难得露出几个烂黄牙,好歹也得给他敲掉才是。”
淳于君真的走了,淳于君走的那天,淳清云目送着淳于君离开,笑骂道:“还是个傻小子。”
“召白清风,白宫宁父子,雍亲王父女进宫。”淳清云对身边的随侍太监说道。
白宫宁是一个不世奇才,当初初露峥嵘的时候,硬是没有给他半点机会抓住一些把柄,再后来能够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无法遏制了。
要夺这一把龙椅,最重要都不是兵权,而是民心,恰好的是白宫宁将这两点都抓住了,九黎一战的时候,刚好是正中下怀,让白宫宁有机会暗中抓住不少的兵权,洛朝最为精锐的军队全都在塞北,京城剩下的也只有二十万的禁军,还有近乎一半都被雍亲王握住了。
要淳于曦回来,当然不是为了那些兵权,而是真的想念自己的女儿了,事到如今,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改变不了的,民心所向,还得要连累小曦儿与自己一起背负骂名,宫中是非更多,淳于君待在这里下场未必会好,但是出宫往塞北去,也未必真能够走过去。
日上三竿,白家父子与雍亲王父女这才姗姗来迟,斜倚在摇椅上的淳清云没有让他们坐下,也没有让他们站着,淳清云淡淡的说道:“朕还是第一次正式见你吧?”
“陛下挂念,万分惶恐。”白宫宁拱手说道。
淳清云站起身,没有看白宫宁,而是看着白清风,轻笑道:“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野心?”
“都有。”
“那朕在这里杀了你们,都可以吗?”淳清云又看向雍亲王,雍亲王不敢与淳清云对视,只能低着头。淳清云走到白宫宁身边,拉着雍亲王之女的手,和白宫宁的手放在一起,“当初没有让小曦儿嫁给你倒是做了一件对事。”
“朕的女儿,天下何人配得上?”淳清云骄傲的说道。
白宫宁轻轻嗯了一声,淳清云松开白宫宁的手,回到了摇椅上,“人老了,太累了,快死了,才想着见一见当年的老朋友。”
这种皇宫别院,外面已经围满了弓箭手和甲士,“兴许可怜拉着几个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不会太无聊。”
“陛下说笑了。”白清风淡笑道。
“你看朕的样子像是在跟你说笑吗?”淳清云冷冷的看着白清风,“你喜欢她,爱她,朕都知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联合北莽那几个王八蛋,害了她,也害了曦儿!”
“那又如何?成王败寇,从今以后,洛朝就该改姓了。”白清风冷淡的说道。
淳清云嘿嘿一笑,笑得凄凉,又笑得怨毒,“朕误会了她二十几年,欠了她一辈子的债,白清风,你根本,从始至终,都配不上她!”
“你配吗?”
“杀!”
淳清云淡漠的说道,白宫宁眉头微微一挑,淡道:“陛下这么做,洛朝朝局大乱,公主殿下在塞北,恐有不测。”
淳清云轻轻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样会让淳于曦陷入两难的境地,可是仇人就在眼前,大仇不能得报,他如何能够甘心。
白宫宁嘴角微微扬起,轻轻打了一个响指,那些弓箭手和甲士尽皆褪下,“陛下老了,凌王并非皇室血脉,公主远在塞北,又是女子之身,恳请陛下让位于雍亲王。”
“他配吗?”淳清云冷淡的说道。
这天皇宫发生了很多事情,淳于君想要往回赶的时候,京城已经戒严,而且有许多不利于他们的流言,诸如父皇荒淫无道,如自己的妹妹淳于曦不守妇道,入军中为军妓浪荡不堪等等,淳于君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在一日之间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淳清云被软禁,只是等待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就会让他让位,由雍亲王登上皇位,白家执掌朝局。
而远在塞北的淳于曦对于这一切,都不清楚,她想要天下一统,子桑陌离更想要天下一统,就算是淳于曦不打过去,子桑陌离也迟早有一天会打过来的,京城的消息越来越少,淳于曦才越发觉得心神不宁,总是觉得可能会出一些什么问题。
四月。
洛朝与北莽的战争已经打到了末端,淳于曦以战养战,一月之内,连克北莽十三城,深入北莽腹地,而北莽却是一退再退,打得淳于曦觉得无比轻松,跟之前在平原之上的胶着是完全不一样,就像是成年人打小孩子一样。
并且按照以往两国之战,攻克的城池之中极少会有什么补给留着,而这十六座城池却好像是为他们准备的一样,只是人撤走了,东西还是一应俱全的。
所以这才是最让淳于曦感到疑惑的事情,在占领城池的第三天,淳于曦终于收到了来自子桑陌离密信,“天下我是给不了你了,以十三城祝贺小曦儿名扬天下,百年来第一女将。”
淳于曦将信扔在一边,站在往南关上,神色淡漠,她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心里无尽的担忧和烦躁,莫又来的烦躁。
脱下盔甲换上了一身红袍的淳于曦坐在城楼楼顶,撑着下巴,这一个月京城之中几乎是没有任何的补给送来,消息倒是要多些了,现在倒是不缺补给,只是她总是有隐隐的担忧,捷报已经送去了京城,再过一段时间,淳于曦就该启程回京,哥哥在这边留下了不少心腹,倒是可以放心交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