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寄生左顾右盼,不见一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颇为冷峻的声音,余寄生似曾相识: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院长李道公的声音。
虽然江芹儿只在这殿中行了半步,但是余寄生却并未妄自菲薄。相反,他反倒觉得,或许他还真能走进殿中。余寄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般底气,只是眼前这尊尊雕像,确实是那般熟悉,熟悉到,就好似正在等待他前来一般。
索性抛开那许多杂思乱想,余寄生深吸一口气,抬起左脚,跨过齐膝的门槛,重重的踩进殿中。
果然如预想一样,并没有突发状况发生,一切仿若平常。余寄生又试探性的抬起右脚,也朝殿内迈去。这一脚踏的颇为严实,可直到他整个人都已进了大殿,仍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果然如此。”
余寄生这才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又放胆往前行上数十步。终于来到一块青玄色石碑前,只见那石碑上刻满白色小字,便细读起来:
自天地初分,鸿蒙伊始,万物熙攘。
远古神魔相争,太古神贤斗法,上古异族横行。使山海经纶者,使龙象用命者,莫不为武。
杀一人,是为武。雄万夫,是为武。揽日月星辰为武,捉河岳丘山,亦为武。
夫武者,来去随风,变化自如。上不仰愧于天,下不俯惭于地。山河破碎以身祭,天残地缺试手补。立则慷慨激昂,卧则气吞万里。
我娥湖山院,绵嗣不绝。虽偶有小劫,然世宥不断。刻录先贤武成者一百八人,配飨南文词圣公祠。其后人欤,呜呼勉哉。
余寄生读罢,方知原来这是一颗铭石,记载了武成殿的成因。大概也清楚明白了,殿里头供奉的,是山院往昔,故去的一百零八位武道大成者。
余寄生卷起衣袖,十分恭谨的将石碑轻轻擦拭。待它又恢复原有亮色,这才抬起脚,继续往殿里头走去。又行了数步,便来到左手边最末座的一尊雕像前。
余寄生抬头看去,这人,竟然是一位文士装扮!而且这位文士身上的衣衫褴褛,手腕和脚踝处,皆戴有碗口大的铁锁,分明一副囚徒样子。
“这分明是一位忠贞名士,可是这样的义士,如何能入武成殿呢?”
余寄生不无意外,又仔细打量起雕像来。
只见这文士高昂着头颅,眼神坚定,眺望远方。仿佛天崩地裂也不曾低头,依然顶天立地,渺万里苍冥。
文士威严凛凛的脸上,散落着几丝杂乱的发鬓。他虽脚下戴着重铐,但却站的极稳。他的腿脚不曾弯曲,他的腰板,更是挺得笔直。右手拿着一支万年笔,左手倒擎着一页展开的史册。
“这,世间竟有这般刚烈不屈之人,观之使人唏嘘侧目。单单这一份傲骨,便使人不敢直视。”
余寄生心中再次震撼,迫不及待便往那展开的一页史书看去,其上,竟然写着一排排清晰可见的刚劲草字:
文再山,神州万历上古时人,南靖丞相。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为娥湖一世之杰。
其身处神州山河破碎之时,天下满地芦花之日,然愤慨激荡,呕心啼血,与异族相争不怠。虽国破家亡,仍以一己之力,独支东南。
其人功参造化,文武无双。以文留名,以武扶邦,使南靖朝虽飘零如絮,多存五十八年。
忽一日,再山为异族所俘,拒高官厚禄,不屈就义。死前曾言:我主在南,使我面南而死。
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再山虽死,至今神州犹念,日夜流芳。
“原来是文再山,赫赫有名、泽被苍生的文丞相。”
余寄生恍然,重重的一拜到底,作了一个最大的弟子礼。
文再山的大名,如今锦州小儿也知道。更不用说余寄生曾在私塾上,不止一次的听到过这个名字。他的千古华章,九州之人倒背如流。
文再山的事迹,神州至今流传。他仗剑山河,挑尽金戈铁马。他呕心沥血,肩负九州兴衰。他南渡搁浅滩,他北伐帽儿湾。他兴势升龙涧,他魂断太陵城。
余寄生伸出右手,从那遒劲的草书上滑过。入木三分的笔锋,竟刺的他指节生疼。也不知这位文先生,就义前受了多少折磨。
余寄生心中尊重,又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敬道:“晚辈余寄生,见过文丞相。先生大名垂于世间,晚辈常仰慕之。今日得见,使平生得慰,我之幸也。”
却在此时,余寄生整个人一阵激灵,识海之中,有无数意念疯狂灌入,疼的余寄生瘫坐于地,近乎喘不过气来。
余寄生颇为艰难的顺着那些清晰脉络感悟,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原来这些,都是文再山的所言、所悟,以及毕生武藏精要。
只是余寄生的识海紧闭,任凭文再山的意识如何强大,如何不可一世,始终无法闯入。因此便如攻城的冲车一般,正一遍一遍的冲撞着余寄生的识海,和他的机体本能产生着激烈的对抗。
这种头痛欲裂、神魂俱灭的痛楚,早已激出余寄生一身冷汗,几乎浸湿了他整个上身。当日触发十品冥灵离火时,也曾是这般模样。只是这种对抗时间一长,余寄生脑中的经络就开始出现停滞肿胀现象,生不如死的痛楚袭来,使得他选择两眼一闭,再一次昏死过去。
只是在他昏死过去的瞬间,余寄生怀中那颗奇石,再次散发出一股暖流,传遍他的四肢百骸。最后顺着血液冲上大脑,进入到正激烈对抗的识海中。而文再山的神识,也在与这股暖流交碰的一瞬,褪去得干干净净。
眼看着日上中天,余寄生还不从武成殿中出来,张显之、王佐之和李道公三人已显得颇为焦急。
尤其是张显之,他眼见着余寄生进了武成殿,这般两个多时辰过去,还不见出来。这就意味着,刚才那个赌,明显是他输了。赌输了倒不打紧,毕竟他张显之也没怎么赢过。只是今日这余寄生在殿中逗留的时辰之久,已经快赶上他那宝贝徒弟了。
“看来此人真是祖师所选。”
这个时候,张显之不得不承认,老八当真收了一个不世之才。
王佐之瞧见张显之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点破,只是以手抚须,静静看着远方,仿佛那天边有甚么有趣的事。
“不对,祸事了。”
李道公急急说完,身子化作一缕清光,便飞入武成殿中。
张显之和王佐之对望一眼,身子腾挪,也瞬间出现在武成殿外。果然远远就瞧见,余寄生晕倒在先贤文再山的雕像旁,李道公正急急抱起他往外走来。
以张显之他们三人之能,余寄生在武成殿内做些什么,他们都是可以用神识探知的。只不过这神识探查,一来是对先人的大不敬,二来这玉京峰武成殿内,英气太重,他们的神识根本就不敢探入太深。
李道公就曾说过武成殿内似有活物,更释放神识探知,结果引起神识反噬,差点把一条老命都交代在这。若不是陆龙起从中州匆匆赶回,恐怕李道公那次是救不活的。原本他们三个院长中,李道公是公认的文武造诣最高之人,也正是那一次神识受损,使李道公的武道修为弱了不少。
对于这些,张显之当然喜闻乐见。就像这一次,天知道余寄生在里头呆了多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那个宝贝徒弟,似乎比余寄生强上不少。一想到这些,张显之就忍不住,哪怕是迎面撞见李道公恶狠狠的眼刀,还是颇不正经的笑了出来,很是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