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书近日脸色常常不太好。
既然陆宜白他动不得,那么自然把心思放在了郑绥身上。
为了隐人耳目,刺杀一事不便太过声张,因此他前后派遣了几批几人的队伍,心想对付一个郑绥已经足够。
可没料想,那些人不但没将郑绥杀了或是虏了来,反倒全部悄无声息的死了。
后来遣了人去调查,才知道郑绥身边隐藏着两支队伍,一支是郑远州拨给她防身所用,另一支竟然是陆宜白手下极少出现的暗卫。
可显然,根据先前几次出手,郑绥先前并不知道另外一支暗卫的存在。
又是陆宜白!
一直以来,视万物为无物的陆宜白,竟然在暗中护她。
看来,这位好三弟,果然对这个女人看的很重。
他现在只是区区誉王,自然明里动不得这二人。若是等到他坐上那老皇帝的位置,这两人便如蝼蚁一般掌握在他的手中。
那时,他一定会把所有的痛苦都一刀一刀的附加在他们的身上。
“王爷,舒妃娘娘请您一聚”。
野鸦一死,他的职位正好找人顶了去,而那人,偏偏正是陆宜白先前的暗卫孟际。
同样,能在陆锦书这种生性多疑的人的面前近身服侍,自然是需要代价的。
两月前野鸦死后,为了博取陆锦书对他的信任,孟际雇来一批杀手,谋划了一场刺杀。
以陆锦书的身份,若他出事,皇帝连同大理寺卿必定会一直严查下去,因此,他们的目的一开始便不在陆锦书身上。
当剑故意朝陆锦书袭来之时,依照事先策划好的一般,孟际替他挡了一剑。
剑口不浅不深,恰好换取了陆锦书的信任。
陆锦书性情虽暴戾,但对他这位母妃还算有孝心。
加上黄舒妃成日里郁郁寡欢,心劳成疾,渐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因此听了孟际这句话,陆锦书压下心中的阴霾,起身前往了舒妃的住处。
舒妃见到陆锦书,却不像往日里那般高兴。
“书儿,今日母妃叫你来,是有一桩事要告诉你”。
陆锦书看着舒妃这般心事重重的神情,加之她身体每况日下,眉梢不免皱紧几分。
“母妃叫儿臣来,是为何事?”
“书儿,你过来”舒妃一双惨白的手拍打在卧着的床铺上,柔声道。
闻言,陆锦书望了眼屋内侍奉的其他人,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摒退他人,陆锦书坐到舒妃身边,将其侧躺着的身子缓缓扶了起来。
屋内气氛沉重起来,舒妃原本是长得极美的一张脸,多年的病症为她镀上了一层颇为病态的颜色。
“你可知母妃为何这么多年来,身上的病症不见好”
为何?
自然是那该死的老皇帝,从他出生起,便不常见那人踏入母妃宫里,诺大个宫殿每日冷冷清清,母妃逐渐思虑成疾。因此,更不必说向教导寻常皇子一般指点他的学问。也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与那景德帝素来不亲近。
“因为父皇”手中拳头不自觉的攥起,陆锦书眼里是藏不住的阴翳。
“本宫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可有一件事,娘一定要告诉你”
她凑近,眼神里满是意味深长。
“母妃请说”
舒妃眼角柔色尽敛,锋芒初露。
“你可知为何吕家为什么肯一直帮你”
陆锦书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色,莫非此事和吕家有什么关系?
“母妃乃黄家嫡女,黄吕两家向来关系甚好,因此这吕明朗肯支持儿臣。”
话音落定,又过了好一会儿,舒妃才缓缓开口。
“书儿有没有想过,有其他原因?”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舒妃染着蔻丹的指甲拂过陆锦书的脸颊。
她冷笑一声,兀自讲着自己的故事。
“娘入宫前,和吕明朗青梅竹马,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娘进宫前一年,私下已经和吕家定了婚约,可是,那一年的上元宴,你父皇执意要纳我入宫,我自然不从,于是他便拿黄家满族的性命要挟我”
舒妃脸上血色褪尽,眼神却似拭过血的刀锋“我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奉召入宫,起初,他还贪恋我的容色对我极尽宠爱,可我自诞下你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容色也逐渐憔悴,他便极少再踏入这宫门一步,那时我曾苦苦哀求过他放我出宫,可他呢,他却说这辈子都要将我囚在这方天地中,到死也不能和吕明朗相见。”
蹬——
仿佛心里突然落来颗石头,陆锦书轰然颓坐在地,心也同这石头子一般,惊骇得没了动静。
“您的意思是,您曾和吕明朗曲款结私一事,父皇竟知道!”
“是啊,连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不过……呵……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无论什么东西他甚至不需要耍半点手段,轻而易举的就全能得到”
她的一片少女情怀,一片真心,全部都让他毁了。
“母妃,这……”陆锦书已经惊骇的说不出来,“这就是您要告诉我的事情?”
“书儿,别害怕,母妃接下来说的,才是真正要告诉你的事情”舒妃此时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怨恨,嘴上却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你去门外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再将门关的更紧实些”
两扇门密丝合缝的扣在一起,舒妃袖子底下的两只手不自觉交握在一块,十枚尖尖指甲在腕上掐出深痕。
她话语声音虽细微,却透露出一股骇人的狠意“可是有一件事,任你父皇如何手眼通天也万万猜不到”
她将渗出血丝的手掌罩在陆锦书耳边,轻声道“他想不到,我在入宫时便已有了身孕,那是我和明朗的血脉,因我早产,所请来的接生婆也是母家之人,那婆子早早便陨了命,因此皇帝更是无从知晓”
……
“而那出生的孩子正是——你”
分明只是极小的声音,可传入陆锦书耳中,却似平地里一声惊雷。
“母妃……您一定是骗我的,这,这怎么可能呢……”
陆锦书一双眼睛满是惊骇的愣住,他直视着舒妃仿佛要把她看透。
“我是皇家血脉,天生贵胄!父皇……父皇虽然待我不亲近,但我永远是他的亲儿子!”
他直着眼睛,脸上血色尽褪,手抖得厉害。
“母妃,您不能因为对父皇心有怨恨就编出这一番话来骗我!”
“不,不可能”
他将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却被舒妃一把抓住。
“书儿,娘没有骗你,娘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部拜你父皇所赐!”舒妃胸口起伏的厉害,心中隐藏多年的情绪剧烈翻滚,身形颤抖着摇晃起来。“娘大限将至,将这埋藏在心中多年的事情告诉你,为的就是要你一定要与黄吕两家联合起来。此事全天下也只有你我和明朗三人知晓。”
“娘不管你用尽什么手段,谋反也好,继承也罢,都一定要登上这燕齐皇位。”
陆锦书见状,连忙扶住身形将倒的舒妃,脸上仍是一片骇然说不出话来。
一口鲜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溅出沾染了她的衣襟,勉力道“娘只求你这一件事,登上燕齐皇位,坐拥陆氏江山,让燕齐的子孙后代和他传承他陆氏一族血脉无半点关系”
她攥紧陆锦书的双手,情绪激动的反复摇晃,眸子里满是最后的决然。
“我能撑到今天,无非就是存着压垮皇帝的最后一丝希望,娘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压在你的身上,书儿,你明不明白!”
“一定要和吕家联合,坐上这个皇位,你答应娘!”
一句句尖利的话不断地冲击陆锦书的防线。
“这……”
他开始惊恐,无措,害怕。到最后,脑海里只剩下舒妃对他说的最后几个字。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根本不是什么皇家血脉。
什么天生尊贵,万人景仰的堂堂誉王。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只是一段见不得光的苟且往事下,意外生出的私生子。
甚至他根本不姓陆,他和这个全燕齐最高贵的姓氏,没有半点关系。
耳边依旧是舒妃用尽血泪的一声声逼问。
“母……母妃,容……儿臣回去……冷静一下”
陆锦书不敢再看床榻上那人充满血色的眼睛,一把推开舒妃的手踉跄着起身站起,身体欲倒将倾。
“书儿!”
陆锦书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这里是皇宫隐藏着多少各方的耳目,他若是踏出这扇门,就不能让他人发现任何端倪。
“母妃累了,该好好休息,儿臣先行告退。”
顾不得舒妃声嘶力竭的一句呼喊,他毅然转身,一句话虽表面听来平静,可仔细听来,仍是隐藏不住的颤抖。
陆锦书头也不回的踏出门槛,双手一翻,两扇门被再次紧闭。
脚下刚动几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看着殿外守着的随身侍奉舒妃的宫女,心思翻动,一记逐渐涌上心头……
这世上,知道他并非皇室血脉的除了他,也只有舒妃和吕明朗两人,那么……
好母妃,既然你已是时日不多,与其这般痛苦无望的活着,不如让儿子助您,走的更快些吧。
陆锦书嘴角扬起一抹阴翳的笑,眼神越来越冷。
他身上流淌着的永远都是陆家的血脉,只要该死的人死了,谁都不能改变这一事实!谁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