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行踪扑朔迷离的向导原是凉州的猎户,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广受业内人士赞誉。打得到打不到另说,光是认路寻踪的本事,凉州城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厉害的。这位猎户经常一出门就是小半个月,回来的时候收获算不上多,但是能带些奇珍异宝,比如通体雪白的鹿皮,三尺来长的蛇牙,浑身蓝绿的蜈蚣。太守好异,是以此猎户十分得太守青眼。
江拾雨就是走的太守的路子,才认识了这位黄襄大叔。三日前定好戌时出城,江拾雨有约未至,今日再去找,黄大叔不见了。
虞娘沉吟片刻,道:“不巧,我认识的向导也是黄襄,要不我帮你去找找吧。”说着便取了和脸一样黑的玄铁剑,不戴斗笠出了营地。
黄襄住西边城墙跟儿上,走西市路最近。今日巡城军有些乱,似乎再找什么人。虞娘拦了一个伍长,才知道在找太守府的蒋师爷。她看着榜纸上那张胖到肥肉有些挤压五官的脸,觉得执笔者画技传神,那张脸像是从纸上冒出来,要怼到你面前一般。
傍晚西市真正显露出凉州大城的模样——就算是战时,凉州的市集也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此处有毯子一般大的烤馕,有貌美多情的胡姬,有高声叫卖的驼马贩子,有真假难辨的翡翠珠玉。
将出城门的一段尤其难走,寻常说话连自己都听不见,人堆得都要叠起来了,纷纷往高台上挤。原来高台上竞卖五张品相极好的白獭新皮,通体洁白,不生一丝杂毛,阳光下闪着熠熠银光。江拾雨看着,同陆晋年前送阮北的白鹿裘料子也不差什么了。
“市集还能淘到这样的好货!凉州真是藏龙卧虎!”江拾雨一副少年心肠,看什么都充满好奇和赞赏。
虞娘细细望了白獭皮几眼,心中也是暗暗叫绝:这样的皮子,便是富有一城山川,三五年也不能得到更好的了。
白獭皮虽然难得,两人脚步却未多做停留,直传西市,去寻黄襄。
按理说黄襄一个淘宝猎户,开张吃三年,没想到居然与其他不甚宽裕甚至家徒四壁的猎户佃户住在同一里。
虞娘拨弄了一下院子的门锁,只是将锁舌卡进锁眼里,并没有扣上——没锁,且没有撬锁的痕迹。“门没锁?”
江拾雨点头:“没锁。”
推门进去,院子整洁规整,两个晾晒架靠着坑坑洼洼的土墙规规矩矩排好,一方剥皮案板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上缘搭着三五条短麻绳,像是洗干净晾在此处的。靠院墙有一块土地尤其凹陷,地面被好像鞋底板踩踏得十分板扎。
屋门也没锁。屋里整洁的有些诡异。墙上挂着兽夹网兜之类的用具,有一个铁钩空着,上面挂着什么东西被拿走了。唯一不整洁的物件是木箱。墙边几个木箱有着与粗粝的房间格格不入的精致,其中一个离床很近,箱盖上还有几滴蜡油,想来箱盖作置物之用。
虞娘低头细细察看,四个木箱已经空了,是上等樟木所制,箱壁上还有羊油的味道。“存储皮草的木箱。”
墙上的铁钩之下三寸左右有数道指甲划痕,应当是经常取用钩上之物造成的,其下又一尺,有弧形摩擦痕迹,痕迹很浅,不似硬物擦痕。“细长,柔软,便于抓握……”是绳子。
“奇怪。”虞娘将手指比成一个八字形支着下巴,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可能是致敬某个小孩子。
江拾雨捡起地上的弓弩瞄准邻院的小鸡苗子,不知虞娘在奇怪什么:“怎么了?”
虞娘保持这个姿势,低声道:“黄襄和你约好去跃马湖,离家至少半月?却不锁门吗?”
江拾雨喜欢唱反调,欠欠地唱着:“人家兴许没等到我,出门闲逛了,邻里乡亲关系好,门不用锁。”这可就是在抬杠了——在凉州不锁门,等着家被搬空吧。
“闲逛带数箱皮货?”
“手头紧,出些货等开春呗。”
“绳子怎么解释?”
“什么绳子?对哦,墙上挂的是绳子!出门打猎了呗。”
“有约在身会趁这个时机打猎?如果当真是外出打猎,为何不带弓弩?”
江拾雨被她一句一堵,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他的脸上闪着智慧的光芒:“他被贼人绑架了!”江拾雨越想越觉得自己所言有理,连说带比划:“贼人闯进家中,用绳子绑了黄大叔,抢走了他的皮货!”
说着往门外冲:“我去叫捕快。”
虞娘在后面连拦带阻也赶不上人家十几年练的轻功,等叫停之后,江拾雨已经窜出二十来丈去了。“你等一下!不是进贼!”
“家中并无挣扎打斗和拖拽抛尸痕迹,况且既然皮货已经到手,肉票要么杀要么放,绑着带走他作甚?”
江拾雨眉头皱起了两分高,垂头丧气道:“别考我了,你直接说怎么回事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