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恐惧地狱,地狱究竟是什么样的,没有归来的灵魂向人们阐述,未知之处才是恐惧之源。
虞娘突破幻境后看见阮北时,只见到她团成一团坐在黑暗里,可怜之余更显得平静。虞娘拧了拧头发里的血,想到方才的恶战,此时松了一口气。
四鬼钉魂阵会将受术者引入此生最绝望的幻境之中,虞娘并不知晓四鬼钉魂阵的厉害,若是知道,认为她或许会落在鸟鸣涧的战场上。鸟鸣涧之战在战记上不过是寥寥数笔:十二年春,战明月于白狼岭,虞娘困鸟鸣涧十一日,李将军失期,后惨胜而归,军余半,五千先锋生三十七人。那是无数九死一生的战役之一,那是劫后余生仍让虞娘梦醒惊坐起的回忆。
死人于虞娘而言不算可怕,战场上天天在死人,早上和你一个锅里吃饭的人晚上不一定能活着回来,白天迎着阳光的笑脸夜里不一定能有张完整的嘴喘气。人在乱世战场上不要谈什么理想抱负性情志趣,冰凉的一刀进来出去,也不过是战报上的一个数字。虞娘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挨上这么一刀,但这一刀不该从自己身后,不该握在自己人手里,不该是绵长阴毒的钝器割肉。
主将李行耀亲自派的斥候,究竟是本事脓包还是别有用心已不可知,虞娘一行落入敌方包围,不过半日便被逼到鸟鸣涧里。
鸟鸣涧的山花许是沾了山谷温暖的地气,比来时路上的花开得盛一些,昨晚下了些露水,太阳一出来,嫣红的花瓣上闪耀的露珠比皇后头冠上的宝石还要闪亮,而娇艳鲜嫩的山花旁边便是死人浑沌的眼珠。临行前点过兵,五千营兵,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如今一半死气沉沉坐在山涧上游,一半安安静静堆在山涧下游,原本看起来很多的活人,堆起来也不过一小堆。
虞娘率军突围过两次,皆被箭雨阻了回来,白狼岭鸟鸣涧,春潮过后竟是被冲出了一条峡谷,碎石拦路,三面环崖,是死地。
她知道不能再突围了,士兵毫无锐气,此时多做挣扎也是枉然,必须休养生息。幸而自己这支只是先锋,李行耀见先锋部队失踪必定会谨慎详查,主力军三万兵马,同眼前四万敌军相遇,届时里外合击,方能有一线生机。
那是最难过的十一天。春来鸟鸣涧万木竟发,军士们采些野菜,捕两尾鲜鱼尚可度日。难过就在于士兵中有些阴私恶毒的言语慢慢渗透开。有些人开始认为将领无能方使得诸位身陷险境,甚至有人撒布女子阴气重从军不祥之语。鸟鸣涧下容人之地不过百丈方圆,这头打个喷嚏那头就能听到,谣言一出,虞娘立时斩了几个口舌不干净的杂碎。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月事到了。
谷中不便清理,虞娘只能穿着沾有经血的衣服四处走动处理各种事务。每一次她离开后,身后总会传来窃窃私语,那些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之声总是像细密的小针一样酥酥麻麻地往人背后扎,众人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厌恶和戏谑,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在丢人现眼。
即便后来此战胜了,击碎了或是有心或是愚昧之人的诛心之言,虞娘还是会回想起那些人的眼神,会感到彷徨无助。她不敢问师父是不是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女子是一种罪过,甚至不知道自己冠有“红中将军”这一绰号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领兵打仗。
所以说四鬼钉魂阵恐怖啊,人家阵法压根没把小小心理阴影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