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们讲安史之乱这一课……”
程功依旧是白衬衫黑西裤,教室里电风扇呼呼地吹着,一片嘈杂声中,他的声音清朗而平和,很好地抚去了满室学子的焦躁之感。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一边说道:“公元755年,也就是大唐天宝十四载,手握三镇重兵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发动叛乱,在范阳起兵,第二年占领长安,唐明皇不得已率众出逃……”
“老师,我知道,后来他们逃到了马嵬坡,杨贵妃就是在那里被吊死的!”班里最调皮的学生杨阳立刻接话道。
程功放下手中粉笔,转身微笑问道:“杨阳同学昨天已经预习过这一课了?那得表扬。”
“不是,杨阳怎么可能会预习嘛!”他的同桌俞晓峰立刻叫道,“程老师,我们语文课上已经学过了!”
程功心里一动。
“那也得表扬,这说明杨阳同学语文课听得很认真,不论是什么课,你听进去了,就是你自己的知识。”他走下讲台,走到杨阳身边,鼓励地说道,“这样吧,杨阳同学,接下来的内容由你来讲,老师想考考你学得是否扎实。”
杨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在课上常有捣蛋,换作其他老师,必定沉下脸色,让他课上不要插嘴,动辄呵斥,他在整个高中都已经臭名昭著了。但只有程功,他不但不会责骂他,还会鼓励他。
但让他来讲课,他哪里讲得出来,看着程老师鼓励期待的眼神,他挠挠头,支支吾吾地开口:“他们逃到马嵬坡……士兵们不肯走了……说是唐明皇被杨贵妃蛊惑了……要他杀了杨贵妃……他们才肯继续逃亡……所以……”
“渣男!”俞晓峰立刻鄙夷地大骂道。
满堂哄笑。
程功也不恼,他在文华高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只问道:“对,他们逼杨贵妃自尽,唐明皇无奈地同意了,此刻他其实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实权了。那么我想问问,杨贵妃在这场安史之乱中,究竟有没有错?”
“当然没有!”杨阳矢口接道。
“不能这么说。”程功摇摇头:“同学们,长恨歌里有一句,姊妹弟兄皆列土……”
语文课学得好的学生,已经接上了话:“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非常好。我们要知道,杨贵妃有一个哥哥,叫杨国忠,而杨国忠铲除异己,残害忠良,甚至主动挑衅安禄山,可以说,杨国忠对安史之乱的爆发要负主要责任。”
他顿了顿,见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又继续讲道:“杨贵妃还有三个姐姐,分别是虢国夫人、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杨贵妃得宠之后,她们跟着得势,生活骄奢淫逸,挥霍无度,尤其是虢国夫人,距历史记载,她的车马出行,珠宝玉石可以沿途掉一地,引得众人都去哄抢。”
“他们都是杨贵妃的亲戚,其中必定有杨贵妃的引荐、庇佑和纵容,她虽然对安史之乱不负有主责,但也不可以说她一点责任都没有。”
学生都沉默了,这和他们在长恨歌上学得不一样啊?
“所以杨贵妃就是红颜祸水咯?”杨阳面露鄙夷之色,他胖胖的身躯已经开始冒汗,站在座位上大声地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他微笑道,“安史之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事件,是盛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其中所牵涉到的人和事非常庞杂。我们大概会花三个课时在这上面,希望学完这一课,你们能对它有一个更清晰透彻的认识。”
同学们终于不再私下谈论,而是全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课。
程功读博时期主攻的就是安史之乱,自然对这一块知识点驾轻就熟,娓娓道来,不知不觉间,下课铃已经响起,他们却都意犹未尽。
有几个同学互相对了对眼色,齐齐冲上讲台,将程功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
程功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耐心地替他们解答着各种奇奇怪怪甚至没话找话的问题。
程功年轻、未婚、人长得英俊、学识高、脾气又好,在这群正青春期的小女生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白马王子代言人,课余间,难免会有人想与他多亲近一些。
直到梳着整齐的盘头、戴着厚厚框架眼镜、一脸严肃的英语老师在教室门口用力地敲了敲门,程功才得以解脱。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
他抱歉地朝英语老师笑了笑,换来的是她板着一张脸的点头,于是他抱着教案又匆匆离开。
下午他便没课了,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泛着冷光的电脑荧幕发呆,一只黑色钢笔在他手里无意识地移动着,等他反应过来时,桌上白纸已经显现出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柔顺的长发,纤丽的眉眼,轻轻一笑时,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少女执着青色油纸伞,轻轻柔柔地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莲步轻移,不染俗尘。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他在少女身侧写下一句诗。
放学铃一响,程功就坐不住了,拎起包就走,反倒是同办公室的老师奇怪地议论纷纷,忘了回家:“程老师今天怎么走得怎么早?”
“对啊,他今天奇怪得很!我看他下午坐在那里一直在那写写画画,一脸傻笑,肯定不是在备课!”
“我知道我知道!我刚才倒水的时候凑过去看了一眼,他在画一个姑娘!”
“啊!”众人齐齐惊呼。
“思春了?”
“程老师也有今天!”有人啧啧感叹。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着话的是隔壁班教语文的虞老师,当初就数她追程功追得最凶,但也是她,在发现程功吃饭不说话、不喝水只喝茶、不吃酸不吃辣不吃葱香菜蒜等一系列香料、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回家、聊天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不是聊杨贵妃就是聊李林甫后,终于……写了一首诀别诗,宣告正式放弃这一长期单方面战役。
此刻虞老师酸不溜丢地拎了两颗梅子吃:“就他那一堆怪癖,我看这事成不了。”
“你受不了他,总有人受得了他。说不定就有人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呢?”
“哎呀,什么锅配什么盖,什么鞍配什么马,咱程老师家里虽然寒碜了一点,但也是前途无量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区区小癖算不得什么大事。”一旁的叶老师摇头晃脑地道,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和程功一样教历史,两人算是臭味相投,便成了忘年交,他自然帮着程功说话。
“就是!”立刻有人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