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公子不公子的。”程功摇头苦笑,“你说这话可就折煞我了。”
他素日里生活节俭,窝在那栋学校分配的老小区里,每日步行上班,公文包是用了好几年的,手表是自己旧货摊上淘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程老师家里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用拮据来形容?
可那又如何呢?他从未刻意隐瞒,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可以说道之处。
“程家再富贵,那也是程家的权势和财富,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他自有骨子里的骄傲,数十年的废寝忘食、刻苦攻读,又怎么可能甘于回到父母的羽翼下生活呢?
“就像你也从没有说过,原来你是叶家的大公子一样。”说到此处,程功撤去捂着肩头的手,挺直了腰背,不知怎地,竟觉得理也直气也壮起来。
叶炳文猝不及防间,被他反将了一军,讷讷了半天才说道:“我……我那是家族的耻辱,不提也罢。”
算起来,叶家这一辈中,他算是活得最没出息的,也是最甘于平庸的,自是被他那些叔伯兄弟看不上眼。
程功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们相交,又不是家族联盟,管什么家世身份呢,难道你是叶大公子,我是程小公子,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吗?”
“说的也是。”叶炳文素来没什么立场,立刻被他说服了,揽过他的肩头不由分说把他塞进车里,“走走走,喝酒去!”
叶炳文爱喝烧刀子,一口灌下去,从喉咙口一直辣到胃里,再配上两串烤牛筋烤腰子,那简直是人间一大快事。
两杯酒下肚,他便有些忘形了,拍着程功的胸口,“兄弟,你到底是怎么把我侄女勾搭上的?”
程功抱着一杯清水,手背上还贴着棉球胶带,满桌飘满油花的烧烤,他看也不看,只微笑着说道:“我同她,是一见钟情。”
“诶诶诶,哈喇子别滴我肉里!”叶炳文大叫道,“瞧你那花痴的劲儿!不过话说回来,我那侄女确实是不错,方圆十里,不,方圆百里,你也挑不出比她更好的姑娘来了!”
“我知道。”程功应了一声。
“唉,只不过我叶家姑娘生来命苦,她姑姑三岁的时候就没了爹,没想到她也是,这么多年,我弟妹把她拉扯到这么大,也着实是辛苦。”叶炳文说着,又闷了一口酒,眼圈慢慢地红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
“她父亲是怎么去世的?”程功心里一动。
“陈年旧事了,当年她爹还是公安局的局长,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为了救下歹徒手里的人质,和那歹徒同归于尽了。”
叶炳文说的轻描淡写,程功却可以想见那时的惨烈:“什么案子,需要局长亲自出马?”
“他就那个性子,什么事情都冲在前头。”叶炳文砸了咂嘴,打了个满是酒味和孜然味的饱嗝,“不过在当时,那案子也算是个大案了,一伙在逃的毒贩,常年流窜在外,逃至阳城境内时,露出了马脚,他们便绑架了一个小姑娘,以求脱身。”
“那姑娘当时和绯绯差不多大,哦,就是红霞。”叶炳文比划着,“眼睛大大的,长得玉雪可爱,却被那歹徒掐着脖子,一直在哭,老五当时就疯了。”
“两个小时后,营救计划失败,于是老五直接趁乱冲了上去,把小姑娘硬扯了出来丢给同事,那歹徒心里一慌,就捏爆了炸弹。”
程功不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后来,苑妹子工作忙,经常加班,要不就是出差,当时请了好几个保姆都不满意,我便替她照顾过绯绯一段时间。绯绯她从小就很懂事,那个时候她经常一个人抱着她爹身亡那个新闻录像带翻来覆去地看,也不哭,也不闹,黑灯瞎火的,她也不害怕。”
“谢谢。”程功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那是我侄女,你谢得着吗?”叶炳文翻了一个大白眼,“还没过门呢,你小子给我注意点!”
“是是是……”程功连忙赔笑,“大伯息怒。”
“切!”叶炳文愤愤地咬了一口孜然羊肉,又接着说道,“绯绯小时候身体总是不好,一个月总要感冒那么两回,发烧了也自己忍着不和我们说,后来她用自己的压岁钱报了个班,跟着教练打打拳击、练练散打什么的,慢慢地身体才好起来的。”
“散打?”不知怎地,程功突然哆嗦了一下。
“是啊,她那个时候就特想子承父业,报考警校的,但是苑妹子不让,大约是……怕步了他爹后尘吧。”叶炳文叹了一声,“这孩子心气儿高,又是个有主意的人,为了这事跟她妈妈闹了好久的别扭。不过说起来,她也是这几年当了老师之后,人才活泼了一些,不像她小时候,像个没嘴的葫芦。”
“这事,我还是站在苑妹子这边的,她为自己女儿的打算,总是殚精竭虑、计之深远,事业是如此,至于婚姻嘛……”
他瞟了程功一眼,“马马虎虎吧!”
素来岳母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岳父看女婿,那是百般不顺眼,叶炳文作为叶红霞的半个父亲,此刻心中充溢着的,都是一股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悲凉。
尤其这猪还是他的朋友。
程功眼珠一转,转身去柜台又点了不少肉菜,外加一瓶啤酒,一股脑儿塞在叶炳文面前,“大伯,请您笑纳。”
“就这么点东西,就想打发我?”叶炳文真的是有点醉了,嗓门越发大了起来,“我告诉你,想娶我们家小绯绯,可没有那么容易!听说啊,人家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有很多男孩子追的,会打篮球的,会弹吉他的,会诗词歌赋的,再怎么不济的,也得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噗!”程功原本好好地喝着水,猝不及防间全喷了出来,他一面呛咳着一面帮叶炳文擦着,“叶老师,咳咳咳!你说这话,可就不够意思了,咳咳!”
他不会打篮球,也不会弹吉他,诗词歌赋马马虎虎,做饭勉强能下碗面条,总不教自己饿死就是了。
他原本以为此事双亲牵头、两心相悦,自是水到渠成,怎么到了叶炳文这里,他反倒成了什么都不会的瓜小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