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宅子原本是大财主王姜山的仓库,现以建成大西魁商号,仓库隔开一间,成了办公区域,墙壁粉刷过了,墙上挂满了字画。大都是高二郎从朵云轩买来的,其中许多是秀才倪梦端的作品,倪梦端以人物画见长,钟馗、神仙、妖魔、农夫、渔樵、乞儿、老妪等各种各样的人物,在这里都有展现。
客厅里的家具,皆是崭新的乌木家具,有些家具式样是市面上从未有过的。亢青梅略微扫视一番,就坐在皮制椅子上,明显感觉垫子有点软,靠背也有点软,人两边靠手正适合,坐着挺舒服的。低头一看木制地板,适才就感觉踩在木地板上,没有空洞的声音,这木地板下没有很厚的隔层。应该与地面石层没有相隔,木板直接铺在地面上。坏处是地面下层空气流通不好了;好处是木地面下,不会有虫子、老鼠之类。
看茶入座,亢青梅客套的开场白,笑道:“高官人,能把一座仓库改成这样,挺不错,很有韵味。”
高二郎道:“一介草民出身,底子薄,只能将就,不能讲究。亢夫人能屈尊来此,我是又惊又喜啊!”
亢青梅又喝了一口茶,问道:“普洱茶怎么这么香甜,放在多少年?”
高二郎莞尔而笑道:“怕是放了有三十年了,朋友送我十几张茶饼。亢夫人若喜欢,待会儿,送你几张茶饼。”
“那我就不客气了。”
亢青梅平复心情,外界传闻高二郎是松林道劫案的主凶。虽没真凭实据,但要防着点。
“亢夫人大老远跑来真不容易,我已让手下人,准备饭菜。就是不知你们今天是准备走,还是让留宿在王家庄。”
亢青梅问道:“王家庄有客栈吗?”
高二郎道:“建是建好了,就在隔壁,已开始试营业,接待来此做生意的商人。不过,客人吃饭,是在这座院子的西厢房里。地方就这么一点,一个厨房,用起来方便。亢夫人若不嫌弃,我现在就让人安排你的人员住宿,省得去外面找客栈了。”
“那我就客随主便,打扰一晚了。也好参观一番大西社的买卖,看看有什么可以合作的。”
亢青梅点明了来意,继续与高二郎寒暄,商场上的规矩是,第一杯茶是用来客套的,喝上第二杯茶,才会谈买卖。如果主人不给你添茶,那就就要准备走了。但一般都是客人主动提出走了,没什么可谈了,赖着不走的客人倒是少见。
丫环添茶之后,高二郎道:“丰多鑫金字招牌,生意遍及海内外。我是高攀不上,只能守着一块祖地,做些小本生意。没想到亢家这么看得起我,亢夫人还亲自登门拜访。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开口?”
亢青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富有女人味,叱道:“大西魁把商号开到平阳府了,我岂能不留个心眼。高官人生意虽不大,但野心可不小啊!”
高二郎针锋相对,“亢夫人,此言差矣。丰多鑫主营盐业、典当、粮油。这些我基本不碰,大家没多大利益冲突。”
亢青梅斜眼睨看,“高官人,你怎么不说票号呢?”
“你们的票号,与我开的银行,是两种概念,不能混为一谈。再说我办的银行,现在可没冲击票号生意,我们银行客户都是小商人、平民百姓,没几个大商人与银行有合作关系。亢夫人若对银行有什么误会,大可向我提出来?”
高二郎恨得牙痒痒,刚开了六家银行,就有人打上门来了。能将来银行在山西遍地开花,他能将山西五百万老百姓的钱,都装入一个兜里。就算人均一两,也有数百万两。资本垄断直接带来农业、工业产值提升,资本主义迎来高速发展阶段。随之出现工业寡头,而工业寡头是以资本控制政府,最后达到控制政权的目的。资本主义社会就是工业寡头主政,政客是为资本家服务。
那东林党人代表的就是资本家的利益,可他们太过贪婪,只想中饱私囊,最后把整个国家给搞垮了。
“误会倒是没有。只是想搭一艘顺风船。”
亢青梅露出鬼魅般的笑容,足以杀死一头大象。别看高二郎只露出一只小手抓,可已经在改变周围的事物了。在艺术文化、服装打扮、生产方式、货币流通这四方面,都能看见高二郎在改变固有体制,迫使人们跟随高二郎所策划的潮流。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哦,亢夫人,对新生事物很感兴趣,那很好啊!志同道合的人,才能合作嘛。”
亢青梅听出了画外音,握紧了拳头,在商场上,有许多商人在语言上占她便宜,她就是利用女人的优势,将计就计,最后还是她占便宜了。高二郎小小年纪,想占老娘便宜,做梦去吧。亢青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领会错了高二郎原本的意思。
亢青梅端庄大方,娓娓道来,“我对你们的银行体系很感兴趣,很想入股你们的《西台山农村合作社银行》,这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通过资源整合,合理布局,我有信心多开几家银行业,以提升业绩。为了表明我的诚意,我愿以丰多鑫平阳府副总领兼大掌柜名义,向《西台山农村合作社银行》投入大笔资金,以开展各项商业活动。”
高二郎听出门道来了,山西亢家是一个利益集团,又是一个个独立的自负盈亏的商号。亢家家主亢光辉只是每年拿亲戚们的分红,管不了这么多亲戚。就像亢青梅翅膀已经硬了,她就能独立做主。丰多鑫东家亢光辉,大概还要忍受亢青梅自作主张,还不敢得罪亢青梅。看来亢家内部权力争斗,快到分道扬镳的境地了。很有可能亢青梅想要自立门户,做出业绩来,以拉拢利益集团成员。
高二郎道:“亢夫人是做大事的人,又很能做生意,我当然欢迎你向银行注入资本。可这事,不是一天二天可以谈成的。我只能以个人名义,向你发出邀请,商谈银行业的合作可行性。往后还有许多操作,是要下面的人具体谈判,没一年半载,成不了事。”
亢青梅嫣然而笑:“高官人,说笑了。谁不知道你一言九鼎,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我从北口县县城赶过来,与你正式商谈此事。你想加快商业布局,合作是最好的方式。给我一句痛快话,让我也能安心住下来。”
高二郎道:“那好!在商言商。我要看你有多大实力,钱并不是最主要的,而是能摆平地方上方方面面关系。”
亢青梅笑道:“我就知道高官人是个做大生意的人,直接点中要害。你我互相取信于对方,相信这买卖一定能谈成。”
高二郎总觉得与女商人谈生意不是个滋味,同样一句话,很容易想歪了。幸好明朝还没有权色交易,不会有女性官员半夜敲男性长官的门。
高二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大概是看见女商人还不太习惯,拉了一下袖管,想要看时间,这才想到是在明朝。
高二郎掩饰得很好,洒然而笑道:“亢夫人,那我们下午再谈。我让我姐招待你们吃午饭。等吃完饭,先休息会儿。中午你们要休息多久呢?”
亢青梅欠了欠身,“高官人,实在不好意思。我习惯睡午觉,你看寅时再谈,可以吗?”
高二郎颇为不满的说:“看来亢夫人,娇生惯养惯了。”
亢青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自认还是十八岁的大姑娘。
亢青梅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因她是独生女,只能扛起家业,丈夫病故,对她打击很大。但她是个很好强的女人,做生意喜欢亲力亲为。出门在外,她不仅会带梳洗用品,还要带被褥、床单、枕头、马桶等私人用品。两名丫环先行收拾房间,而她站在树阴下,撑着一把花纸伞,看着旅舍两旁的两座大风车。
适才还未到王家庄就看见这两座大风车,这两座大风车是用来汲水的,可更像是装饰旅舍环境的。她愿意住下来,也是因为看见了这两座漂亮的水车。那旅舍两边的墙面也挺别致的,贴满了一块块瓷砖。整组拼接而成瓷砖上,是一副农村过大年的喜庆画面,有五个大头娃娃造型。
两层砖瓦结构的旅舍上面,还有一个三个圆形铜球组成的避雷针,那避雷针顶端还有一个小风车,正在不停的转动。屋顶上还有一座圆弧顶座的大烟囱,冒着袅袅青烟。老板说,可以在房间里洗热水澡,待会儿,先享受一下,热水澡的温度。她最喜欢那一扇扇大窗户了,那窗户是有隔着的小方块组成,镶嵌着一块块绿色为主色的琉璃。这琉璃可是非常昂贵的,只有皇家才用得起。能烧制快要透明琉璃的工匠,在民间跟本找不到。
听说高二郎不住漂亮的旅舍,却住在农家屋子里,而且这座旅舍产权归于大西社,属于集体所有,这让她无法理解。要是她造了这么漂亮的旅舍,一定住在里面,一个人专享。看来高二郎仗义疏财是真的,不太在乎身外之物,可又特别喜欢追求完美,一个奇怪透顶的男人。
亢青梅走入了旅舍,楼梯是砖石结构,用防滑瓷砖,没看见多少木制结构的材料。房间里,地板是木制的。亢青梅换了一双木屐,看了四个房间的布置。每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仿古花瓶很像是真品。她也不是很挑剔的人,就在大沐浴桶里洗澡了。
亢青梅躺在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才想起刚才喝了太多普洱茶。都怪高二郎不好,不断给她添茶。既然睡不着了,亢青梅就让丫环陈香给她按摩。
亢青梅趴在床上,问道:“陈香,这里好吗?”
陈香一面按摩,一面说道:“小姐,这里挺好的,比外面的旅店干净多了,官驿也没这么干净。午饭也挺好吃的。特别是那盘松鼠鳜鱼,味道好极了。还有那一大盘茶叶清炒虾仁,我从没吃过这么大的虾仁。高官人算是高规格接待我们了。他姐姐人也不错,还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亢青梅笑道:“高官人虽只是个小官,可挺实惠的,天天有人给他送鱼虾。我们明天再住一天,让他大出血。”
陈香嘻笑道:“我们可有十二个人,人吃马嚼。小姐,他会向我们要钱吗?”
“不会的!这种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到时他还会送东西呢。”
亢青梅一想到普洱茶饼,又在恼恨喝了太多普洱茶。
“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消耗点体力,这样晚上可以好好睡觉了。”
亢青梅画好了淡妆,换了一套行头,丫环海棠替她撑着花纸伞,护卫花六妹跟在她后面,三人走出了旅舍。在客厅没找到高二郎,就去河岸边,看那新建的糖坊。
土堡里,人很多,一些乡民好奇的打量着三人。老太太露出缺牙的瘪嘴;年轻乡民目不转睛看着她们;一名中年人色眯眯的看着亢青梅那对丰胸。
花六妹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挖掉你的眼珠子。”
亢青梅笑得有点假,报以和善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了。她有傲人的资本,第二次结婚可不能找个短命鬼了。否则背上克夫的恶名,一辈子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