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镇顾名思义,是个小镇,只有三百多户人家。而过了金莲镇,路更狭小,只有一条路,路宽可并行三辆马车,夹在险峻的山坡,与水流湍急的西河之间,河岸很高,船只很难靠岸。
这条大路,当地百姓称为“松林道”,可路边松树并不多,柳树倒是连成片。这大概是金莲总要与武松沾边。
古人喜欢在河岸边植柳树,以巩固大堤。在雨幕中,看见那一颗颗歪歪扭扭的柳树,总觉得不太舒服,让人疑神疑鬼。这松林道离水路驿只有八里路程,那里有一百多名县兵,所以从未在此发生过劫道之事。
车队护卫行了大半天,早已人困马乏,一个个无精打采。天雨路滑,不敢快马加鞭,队伍走得很慢。
路边,路人缓行,溅到泥水,低声诅咒。时有一辆鸡公车堵在路中间,前方传来喝骂声。
李袖长有些恼怒,喝道:“李国峰、赵罩,把那些鸡公车给我扔到河里去,好狗不挡道。”
“是”两名高大汉子,跃马持枪,腰间挂着大马士革刀,彪悍之极。
与此同时,西河上驶来一支船队,单桅樯船上装载着货物,船前有一个摇橹手,甲板上有四名划桨手,船后尾舵无人摇橹,船只逆流而上,行驶缓慢。温天宝猫着腰,走出了船舱,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搭凉棚,看向雨雾遮蔽的官道。他已看见了走私车队,也看见了一辆鸡公车停在路中央,大概车轱辘坏了,有几名贩子正在抬那辆鸡公车。车队护卫已不耐烦了,两匹健马冲向前方,上面的健卒平端着长枪,那一往无前的架势,好像是要杀人了。
船只慢慢行驶着,温天宝只听见岸上的嘈杂声,没看见动手杀人的场景。他的任务是截断走私车队,数着车辆数量,血脉膨胀,心跳加速,感觉那颗心快要跳出胸口。
此时一阵铜锣响,突然杀声四起,温天宝看见好多路边行人取出了刀枪,袭击身旁的车队,一阵乱战,狂呼惨叫,血雾弥漫。
有路人空手将护卫拉下马来,这两人滚在泥地里,翻滚肉搏。四五名路人一拥而上,将那名护卫压在下面。那名护卫就算有一身本事,也只能苦苦支撑,希望有同伴来帮忙。刚踢飞一名路人,那只脚被砍,这名护卫痛不欲生,使出全身的力气,咬住了一名路人的咽喉,要死一起死。
有路人一下砍断马腿,只见人仰马翻,这名路人腾身一跃,手中的大刀砍中了那名护卫的脖子,鲜血飙射,衰马抽泣,大刀裹风,猛士虎跃。
有路人死死抱住了护卫的腿,想把那名护卫拉下马。可就像抱着一颗大树,那名护卫纹丝不动。那名护卫拔出了大马士革刀,轻松的一挥,破开了路人身穿的皮甲,一个阔大的伤口,翻卷出血与肉。那名护卫跳下马,想要多杀几名路人甲。没想到,地太滑,来了一个屁股着地。四把投枪已迫在眉睫,那名护卫连滚带挡,躲过致命四击。人颇为狼狈,甩掉了水貂皮披风,手持大马士革刀,冲向了一群强盗。
有路人举着大刀,冲向了马车夫。大刀还未砍中马车夫,那名马车夫手中的鞭子,已卷住了路人的手腕。但听一声惨叫,路人没了大刀,手腕鲜血淋淋。那名马车夫手中的鞭子一抖,路人只感觉天旋地转,捂住断裂的脖子,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名马车夫。他的职业是强盗,是杀人专业户。而马车夫是赶车人,怎么学会用皮鞭杀人?死不瞑目!
尖利的哨子声,穿透了大雨声。走私车队有了警训,走私犯们皆知敌袭!
商人、马车夫都取出携带的兵刃,呼喊着同伴的名字。临近几辆车的人,靠拢在一起,组成一个战斗小队。车队虽困在狭小的道路上,可临敌之时,依然组织有序,没人躲在车厢里。
风雨交加,杀声四伏。护卫队已组成三人为一组的矢锐阵型,一骑突前,二骑掩护,以骑兵对步兵,有次序的绞杀来敌。虽施展空间小,但矢锐阵还是能闪转腾挪,施展长枪的威力。
“一群乌合之众!李国峰,截断敌人上山之路。”
三尾飞将李袖长跃马持枪,兔起鹳落,连挑两名强盗,看向斜坡上一群强盗,敌酋应该就在那里。约有一百八十步,已在他的强弓射程之内,可惜雨太大,箭矢会失准头。那便把官道上的强盗斩杀殆尽,以解心头之恨。
李袖长扫视周围,强盗并不多,几十人而已。猛然惊醒!强盗在打后面车队的主意,怕是后面车队有失。李袖长盘算一下,后面车队装的是皮货,损失就损失了,还是保住大头。
李袖长异常恼恨,受地理环境制约,施展不出骑兵的威力。那群强盗虽是废物,可下手的时机把握很好,竟算到这场大雨,让他顾此失彼。护卫队矢锐阵型已发挥威力,李袖长松了一口气。李袖长眼神扫过边上的大河,心中一阵绞痛。这下坏事了!那支船队怕有一大群强盗,而他站在一块死地。七里之外的水陆关县兵会不会来救援?前方路况不明,强盗应该堵住了去路。敌酋算无遗策,竟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改天王王九仁果然选松林道下手,英雄所见略同。温天宝敲响了战鼓,三方角力,实力说话。
“咚咚咚”沉闷的皮鼓声,鼓舞着乡兵的雄心,船只货仓前方遮盖的毡子落下,六名手持弓箭的黑衣人,张弓搭箭,箭矢穿透了雨幕,抛射向岸上的人群,无差别射杀。箭矢被雨水浇湿,尾羽沾上了雨水,行进的轨迹变得琢磨不定,射距随之变短,箭矢穿透力减弱。但箭矢还是具有一定杀伤力,六支羽箭以抛射轨迹杀敌,大致方向不会错,纷纷落在人群之中。
十一艘船的货仓,有六十六名弓手齐射,这一道道箭雨,驮马纷纷中箭,驮马哀鸣,扬蹄乱奔。车辆与车辆对撞,车辆随之倾覆于地。
道路上搏杀的双方,都遭到损失。特别是改天王王九仁的人马,他们装备简陋,一支支抛射而来的羽箭,就能射穿他们的躯体,箭伤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
王九仁正在观阵,一见河道上袭来阵阵箭雨,便知大事不好,又有一股强盗来黑吃黑了,无差别射杀,肉长在身躯上,盔甲简陋,兄弟们快要受不了。这仗没本钱打下去,便宜让牛头寨的强盗得去了。
官道上厮杀的双方,都靠往车厢边上,躲避来袭的箭矢。那高二郎竟把他当枪使,王九仁恨得咬牙切齿,“鸣金收兵,撤!”
“啊哟啊哟!大哥,我肚子痛,走不动了,你们先撤,我们来生再见。”
周波还能打锣,但已经蹲在地上了,汩汩的冒着冷汗,断肠草的微量毒素终于见效了。周波吃了有毒的香果,肚子隐隐作痛,一路上还能忍住。此时毒性发作了,已是寸步难行。
王九仁环顾左右,竟有七名弟兄蹲在地上,有两名弟兄正在拉屎。
“坏事了,走十字坡了。老六,我背你走。”
周波趴在王九仁背上,默默流泪,哽咽着道:“大哥!我给你丢脸了。”
“老六,什么也别说,这个仇,我们迟早要报。河道里的人马,应该是白无常高二郎的人马,怕要二三百人。我们被他算计了!”
王九仁背着周波就走,山坡虽陡,但对于他这种积年老匪来讲,如履平地。王九仁能让各路强盗来投,很讲江湖义气,也有收服人心的手段,遭遇官兵围追堵截的时候,杀妻食子,心狠手辣,但不会抛弃兄弟,这是他能死灰复燃的本钱。其他六名兄弟也背着同伴,往山上爬。他们就是靠一双腿,在险象环生中,逃出生天。他们就是山林中的王者,只要进入深山老林,官兵便一筹莫展。
李袖长看见王九仁一伙人逃窜的身影,没时间高兴,反而像是困兽犹斗的老虎。只见几十艘抛锚的船只,已放下了一块块跳板,一百多名黑甲兵登岸。岸高水急,黑甲兵竟能迅速登岸,一定提前演练过。那接下来,将近二百辆车的队伍,要被强盗分割包围,前后还有强盗围追堵截。而且黑甲兵有刀盾兵,还有长枪兵、钩镰枪兵,那船上还有躲在雨棚下的数十名弓手。有十几名黑甲弓手已站在一棵棵柳树下了,正在弯弓射箭。这股强盗全副武装,能在狭小的区域里,以步兵阵法对付骑兵护卫队。在自己的地盘,掉以轻心,遭此大难,败局已定。早知如此,就该在金莲镇歇脚,就算大股强盗突袭,也能结成车阵自保。现在太被动了,车厢反而成了累赘。好多骡马受惊,冲入河中,车厢也已倾覆在河边。
李袖长身上雨水、汗水、血水交织,在最危险的时候,人反而更冷静。对着范承运喝道:“范爷,你要坚持住,我去水陆关搬救兵。李国峰留下指挥,赵罩跟我走。”
范承运已被众多黑甲兵吓到了,心知凶多吉少。他正钻入车厢,取那把掣电铳,手忙脚乱的捣鼓着丝绢包裹的火药袋,把火药袋放入药室里,听见喝声,手一抖,火药袋掉在车里,急忙说道:“袖长,快去快回。我们这些人死不足惜,一定保住东家的财货。”
范承运没有注意,车厢木地板湿了,火药袋下面沾了一点水渍。他还在把火药袋放入药室里,这第一次点火,注定要哑火。范承运还不忘看一眼身边一名貌美如花的妓女,这么好的货色,便宜了一群强盗,心如刀割。
“是!范爷多多保重。兄弟们跟我走!”
李袖长拨马而走,战马在雨中缓行,时有箭矢袭来,手中长枪拨挥。有几支箭矢射中马臀部。战马皮糙肉厚,只受了一点轻伤。有两支箭矢插在战马屁股上,但这并不影响战马的奔驰速度。
天际灰暗,雨势中等,黄土泥泞不堪。那路边的树木,七歪八扭,就像隐藏的强盗。李袖长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路况。大概还有五里路,就能达到水陆关,强盗会在何处设伏?
李袖长带着一队骑兵冲出车队时,共有六骑兵。被强弩射杀了一名骑兵,此时还剩五骑。
马蹄践踏黄土,腾起无数水珠。前方数棵大树堵住了官道,那高起的树杈,还有插着的长矛,怕是战马也不能飞跃。那些障碍物后面,有一大群手持刀枪的蒙面强盗。
李袖长取下了盾牌,跳下了战马,狞笑道:“下马,结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