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讲沈黎抑郁的开端,可跳过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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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时间已经到了。徐医生,我们下礼拜再见。”沈黎说完起身向门口走去。
这句话通常是徐慧对患者说的,头一次听患者说出来,徐慧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她愣了一下,赶忙起身去开门。
在门口,她问沈黎:“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来咨询吗?”
“因为我的父母想让我来。”沈黎说完,对徐慧点了下头,利落地走了。
徐慧站在门口,想想沈黎的回答,再想想刚才的谈话内容,觉得她应该更深入地研究一下沈黎的心态。
沈黎自己开车回家。车是一年前买的,车本上写的她爸的名字,因为她看病要频繁出入20多公里外的医院,所以给她开了。
以她的状态,开车还是有点费力的。不是说她车技不好。实际上沈黎开车很稳,她不开快车,为人谨慎。心理素质也高,不会因为紧急情况惊慌失措。
之前没买车的时候,有一次,她开着旧车在高速上行驶,突然发现离合器踩下去不能自动抬起了。她自己尝试着用脚尖勾着离合器抬起来,再踩还是塌下去。
她前后尝试了四五次,确定离合器的确是坏了。这才告诉副驾驶坐着的爸爸寻求援助。她爸是老司机,在会开车前,先学会了修车。
她爸听了挺吃惊,还安抚沈黎不要害怕,先开去服务区,找修车厂。实际上,从发现问题,感觉解决不了,再到服务区停下,沈黎连眉毛都没抖一下。
她开车费力,是因为要控制精神不要涣散。曾经12月大雪的时候,她也开着窗户开车,冷风嗖嗖的窜,她不是不觉得冷,但是冷才能让她更清醒。
以她的状态,不开车是最好的。可是条件不允许。比起集中精神开车,她更害怕人群。
本来应该她爸送她,不过父母在另一个城市定居,虽然有车,但频繁来往并不方便。而且沈黎独立惯了,他们觉得她看起来挺正常的,又按时看医生,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她开车的时候,都是相对不错的时候。状态不好,她觉得不能控制的时候,沈黎还是不会碰车的。
很快,沈黎到家了。
前几年她弟弟结婚,家里忙着装修婚房。
那阵子,她失恋又失婚,短时间不可能结婚。
她爸妈就想着,乘忙得动,给沈黎也装修个房子。以后不管沈黎什么时候结婚,他们总算了了责任,也不会觉得亏欠什么。
房子是现成的,就是她爹单位分的房,原来给她爷爷奶奶住,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一个人住了很多年。
50多个平方的两室一厅,小的很。
90年代还是流行单位分房的。那单位在郊区划了一块地,四周都是田。先建了一栋宿舍之后,准备等两年再建几栋,结果还没建第二栋,单位倒闭了。于是空出来的地方,被单位楼里的居民瓜分了,变成了菜地。
时光如梭,随着城市的发展,原来郊区的农田早已被开发。紧邻着小楼的东边,新建了政府办公楼。政府南边建了城市公园,北边建了新的市政办公场所。道路四通发达,一片欣欣向荣。
唯独小楼这块地,一直没有变动。90年代过来这么多年,小楼早已破旧不堪。
08年有消息说要拆迁,于是家家户户统一出钱,在紧挨着小楼的南边,建了砖瓦结构的车库,企盼着拆迁时能多分点钱。然而拆迁计划因为地震搁置,至今也没有再提起。
如今,政府周边,除了小楼这块区域,都已经开发完了。周围高楼林立,楼盘四起。小楼的居民有些搬走了,有些还留着。大家都知道,小楼要拆,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沈黎花了很多功夫设计,研究了许多原来她不懂的装修资料,亲自买材料,找工人。工人甚至都以为她是专业的室内设计。她的性格就这样,不懂就学,要做就做到最好。
装修的时候,是打算和奶奶两个人住的。又考虑到是拆迁房,材料都不会用太贵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拆了。装修拢共花了5万多。电器倒是买的好一点,也花了差不多5万。
房子装好2个多月的时候,快要过年了。沈黎辞了做的不愉快的工作,回老家了。她在上海工作几年存了些钱,本来打算在上海休息一阵子,但是因为装修房子,存款少了不少,她觉得还是回家休息划算。
新房子当然一切都好,除了噪音。
小楼是90年代建的,用的水泥预制板。沈黎原来没觉得,也可能是在奶奶家待的少。等她自己住进去后,那隔音简直了。
楼上脚步声特别响。可是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只能上楼打招呼。好在楼上人好。又是爸爸老同事,换了拖鞋,好许多。只是每晚睡前要等楼上上床,早上要被楼上起床吵醒。
这种生活噪音避免不了,习惯了也就罢了。
除了这个,还有广场舞的声音。
沈黎怕吵,她为了隔绝楼下马路的噪音,装修的时候,特地在卧室定制了双层玻璃隔音窗户。但是窗户不太密封,她还是能听到很大的鼓点声。刚入住时,她还以为是楼上用电脑放低音炮,震的她心慌。后来才知道,是四百米开外的市民公园跳广场舞……
公园的西侧有个大的广场空地,与小楼直线上没有任何遮挡,除了几颗绿化的树。沈黎以前常常听说广场舞扰民,也觉得不好,但从来没有如此深切的感受到难受。比起音乐声音,低音炮的声音更让人难受,但是人家在公园里跳舞,你能说什么呢?
她又让自己慢慢适应。
天气慢慢热了,要开窗户睡觉了。人们也愿意早点出来活动了。
沈黎住在小楼的最东边,楼下就是马路,正对着政府西北角的接待办。为了方便接待办上访的群众。接待办马路对面,建了公共厕所,就在沈黎卧室窗户东南角五六米。
那个厕所旁边有个工具房,附近环卫工的车都放在里面。
早上环卫工人上班很早,5点多就开始工作了。天热之后,环卫拿工具遇到的时候,都喜欢聊几句。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是沈黎就总是被吵醒。
天越来越热,聊天越来越久,从三五分钟,到十来分钟;从两三个人,到一群。第一个夏天,有天早上,一群工人在厕所旁聊了一个多小时。
沈黎生无可恋。
有次她被吵醒后,穿戴好,下楼绕过4个单元和菜地,回到窗户下方的厕所前,去跟聊天的工人表达了,能否轻声说话。工人一脸“你有毛病”的大声说,我们就说了两三句啊。
即使关窗也隔绝不了说话的声音,沈黎只能让自己再次放平心态。
接待办北侧有块空地,本来是用来停车的地方。晚上就被利用来跳广场舞。这个位置离沈黎厨房的窗户也就50米。厨房和客厅都没有装隔音玻璃。所以很多时候,广场舞的声音都能很清晰的传过来。
因为大部分时候,沈黎都在卧室待着,所以也就是觉得有点吵。对她的影响,还不如南边大公园的低音炮厉害。
只是楼下的广场舞时不时在早上六七点的时候跳舞,很扰人清梦。但也就是偶尔,沈黎没办法,也只能期望她们早上少来。
就这么舒服自在又有点吵的过了1年半。这一年半里,沈黎不断地充实着自己,她学钢琴,学外语,学一切她感兴趣的东西,希望变成更好的自己。
这年6月28,沈黎出去旅游,回来的时候,出现了之前说的车祸事故。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在网上找事故的视频和照片,可是都不能证明什么。似乎除了那段记忆,什么都没有留下。她知道记忆可能会出错。但是她又觉得不是。
她没办法和别人说,只能自己反复的找,反复的查,却什么查不到。
就在她决定把这件事放下的时候。7月的某一天清晨,她被巨大的声响惊醒。
那天,天已经有些热了,沈黎开着窗户睡。她已经基本适应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吵醒就吵醒吧,经常被吵醒也就习惯了。
楼下广场舞队早上6点多跑来练舞。她们想乘早上跳一阵,可是没想到夏天的早晨,6点多太阳就挺毒辣的了。为了不被晒到,她们转移到接待办大门口西侧的阴凉处。
这个距离离沈黎的窗户非常近,就隔了一条双车道马路。而且她们忘记调整前一天晚上的音量,音乐一开有80多分贝,猛地在清晨炸响。
沈黎在睡梦中并没有预料到这次事故。如果知道,她一定想尽办法躲开。
就在音响打开那一煞那,高分贝的声音穿透沈黎的骨膜,把她炸醒。沈黎好像经历了一场爆炸,她在轰鸣中被惊醒,整个人跳起来,又猛地蜷缩成一团。各种声音尖锐的刺进她的脑子,绞杀她的神经。她其实很清醒,但是脑子又乱成一团,各种不知道什么片段不停的闪现。心脏像被人捏紧一样拉扯着。浑身抽搐,不能呼吸。
没有半分钟,不知道是谁停下了音乐。或许是城管,或许是其他被吵醒的人。跳舞的人走了。
没有人想到,她们这短短的半分钟活动,将一个人送上绝路。
沈黎心跳加速,浑身发冷。她感觉呼吸不上来。脑子像被人切开,拿铁棍在里面翻搅,牙齿不停的打颤。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比起车祸那次,这次更加痛苦,感觉更加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沈黎恢复意识,她软绵绵地从床上坐起,发现,她躺的地方,床单湿透了。
天还是很晴,树也很绿,楼下的车还是川流不息。
环卫工依然在开工前聊几句,鸟一样在叫,风一样在吹。
只有沈黎,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