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四点，通迪。
骤雨初歇，空气中全是湿漉漉的潮气，秋蝉长长短短地嘶鸣着，似在拼临冬前最后一口生气。
顾侒迈出四楼的电梯，坐在会客厅的孙阳听到电梯开合的声音，起身站得规规矩矩地看着他，顾侒抬起左臂轻摆了一下手，示意他踏实坐着。
他走到孙阳对面坐下，端起秘书刚泡好的茶水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借着这喝茶的几秒缓了缓自己一路奔波的疲意。
……
“顾董，银行这边我已经谈好了，四大行和几家商业银行我都做了充分调研和对比，选了一家放款速度最快的，明天早上9:30到公司找您签字走流程。”
孙阳等顾侒一口热茶入喉，迫不及待地看着他说到。
顾侒点点头问道：
“放款之前，如果公司不再有任何资金入账，我们的资金缺口有多少？”
孙阳翻开自己放下茶几上的记事本看了看，沉思片刻回道：
“如果不考虑年底发放奖金，我们还需要2400万付供应商货款。
这是按照银行的最长放贷时间来估计的，实际情况会更好。”
……
顾侒听完，一言不发地垂着眼帘沉思了一会儿，这才看着孙阳说道：
“公司一共有27台车，我名下有两套物业，都没有贷款，你尽快找找有没有什么私人公司可以质押产权快速放贷”
孙阳听完顾侒的话，嘴角抑制不住的抽动了两下，他看着顾侒好半天说道：
“这样的公司肯定有的，但贷款利率高，抵押率也很低。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
他的话骤然而停，红着眼留下一句“对不起，我去个洗手间”极速起身离开了会客厅。
……
顾侒微不可查地轻叹口气、嘴角微沉地低头喝了一口茶，放了多年的古树普洱，这一刻，喝进嘴里竟然全是苦涩的味道。
不多时，孙阳重新回到他对面坐下，顾侒看着他淡淡说道：
“没什么值得难过的，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罢了，公司的资产优良，明年的业务也不会受影响，把这个坎儿迈过去就好了！”
孙阳紧抿着嘴角点点头，好一会儿，他看着顾侒一脸诚恳地说道：
“顾董，我那儿有两百多万现金，我下周转进公司账户吧！
我觉得您可以在管理层呼吁一下，让大家凑凑，短时间的周转，给利息就行了！”
顾侒摇摇头、缓缓说道：
“我有思路，没到这个程度！”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先下去吧，先把我交代的事儿处理了。”
……
孙阳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下楼了，顾侒一刻不耽误地起身迈进了自己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前，拨通了陈颖的电话：
“陈总，通知采购部即刻和未来两个月内我们有付款义务的供应商协商…
尽可能地和他们签订“延期付款”协议，公司承担延期利息，并承诺今后同等条件优先考虑合作关系！”
陈颖在电话那头干脆利落地回道：
“好的，我马上去处理！”
顾侒讲完，并没有即刻挂断电话，他顿了片刻，又补了两句：
“协议必须由王律师起草，双方盖章为准。
让采购部把时间安排紧凑，我建议你或者林烨亲自陪同采购部全程参与谈判，这样遇到困难能第一时间解决。”
……
打完这通电话，顾侒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在脑子里把所有的事情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以后，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南方的深秋，草木依然茂盛，一场暴雨把科技园洗得满目苍翠，刻着通迪logo的灰色指示牌被雨水洗净浮尘，显得愈加清晰。
风从穹苍而下，掠过湿漉漉的树梢，翻动满地的落叶，迎面扑在顾侒的脸上，他不经意地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
电话铃声响起，顾侒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接了起来：
“我回来了，现在上来找你？”林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好！”顾侒轻声答她。
他挂完电话便走到会客厅等她，不多时林烨风风火火地出了电梯。
“顾董好！”她向他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声音清脆地和他打招呼。
顾侒的嘴角无法抑制地扯出了丝笑意，这笑意转瞬被他抹平了，他扭头看着走出来准备泡茶的秘书，淡淡说道：
“不用管了，忙去吧！”
……
顾侒领林烨进了办公室，感应门缓缓阖上，他拉着她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了。
“你想喝什么茶？我给你泡。”他站在沙发旁用手指轻拂了一下她的脸颊，问道。
林烨拽住他的手，心事重重地看着他回道：
“随便，热的就行。”
顾侒抽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出去会客厅泡茶了。
他很快端着茶盘进来了，他坐她身旁俯身给两人斟好茶，这才直起背来看着林烨说道：
“别发愁了，我这趟去北京挺顺利的，来，喝口热茶，我给林总汇报一下。”
……
林烨本来一点逗乐的心情都没有，听顾侒这么一说，她抿抿嘴角很想努力笑笑应个景，这强扯出的笑意刚准备在她脸上集结，就被顾侒的脸色击溃了。
顾侒前脚迈进国门，后脚就进入了超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别说倒时差，就连睡觉的时间都压缩到了极致，一张天生白皙的脸累得灰沉沉的，眼睛里全是细细密密的红血丝。
她看了一眼他的脸，针扎般的心疼让她不自禁地闭了闭眼睛，她扭过头抱起尚还烫手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借喝茶的这几秒强压了鼻翼的酸楚。
顾侒当然看出她情绪不好，他把手放林烨膝盖上轻轻地摩挲，借这指掌间的亲密默默安抚她。
很快，林烨也就调整好了情绪，她扭头看着顾侒用有些刻意轻快的语气说道：
“来吧，林总听你汇报工作！”
……
顾侒笑笑，面色淡然地开口说道：
“借着这次新项目的预演，我约了李局，恳请他给我们公司机会，在月底的工作会议上做个行业智能化的分析和展望。
他同意了！”
林烨面露惊喜地看着他。
在这种规模的会议上露脸，充分表明了部委领导对公司的认可；
虽说原则上各省级单位都有完全的采购自主权，但有了这种程度的强提示，那对来年公司的业务开展无意是有极强的保驾护航作用。
不过，明年的业务，林烨本也不担心，短暂的惊喜以后，她看着顾侒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我们的欠款呢？你觉得能让李局帮我们出出声吗？”
……
顾侒自然知道她最关心这个问题，他看着她神色肃然地回道：
“我就是想和你讨论这件事！”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李局能让我们在一个内部会议上讲话，其实已经是很破格的了…
这几个欠我们合同款的客户如果想给他面子，自然就会尽快给我们付款。
但，我们要做好他们不付的思想准备！”
林烨听他讲到这里，刚刚有些松弛的脸不由得又绷紧了。
她心里非常清楚，吴凌风只有这次机会能把通迪摁地板上了，他一定会往死里做客户工作；
这几个客户和他的关系如果不仅仅止于哥们儿朋友，那什么样的暗示都是可以阳奉阴违地应付的。
……
林烨实在装不出轻松的样子，她面色沉重地盯着顾侒的脸，接着问道：
“如果会后他们依然不付款，你有策略应付吗？”
顾侒喝口茶，看着她回道：
“我们的资金缺口并不大，这一个半月我们再多方面努努力，如果能应付，我反而希望他们就别给李局面子了，直接给我们拖到放贷以后。
林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解释。
顾侒顿了顿，继续说道：
“开完年，部委就要率先上新的应用，紧接着就会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这几个客户如果能扛住自上而下的压力不给我们付款，就极有可能会把新项目的研发交给叁柒去做！
如果叁柒真的想在行业里长足发展，这个机会对于他们来讲就是致命诱惑。
吴凌风有人脉，再加上几个成功案例，无疑于如虎添翼，他很难放弃这种机会！”
……
顾侒讲到这里，看着林烨越来越迷茫的眼睛、越来越暗沉的脸色，停了下来。
他把林烨的茶杯递她手上，柔声说道：
“你喝口茶，我再接着讲，别担心，这对我们来讲不是坏事，你放轻松地听。”
林烨机械地喝了一口茶，用眼神无声地催促顾侒赶紧继续。
顾侒接着说道：
“应用开发讲究新旧衔接，而且在客户这么复杂的数据基础上，想要做出好的产品对团队带头人要求极高。
叁柒真要接这些项目只有两个选择：一、自己搭班子，临时报佛脚；二、暗度陈仓交给楚凡做。
自己搭班子这条路他们是走不通的，就算不考虑成本，再有本事的人要把业务和技术揉透也都有个叁两年。
他们大概率会让楚凡做，这既能发挥楚凡的价值，也是他们敢于让部分客户放弃我们的底气。
楚凡离开公司有两年的竞业限制，明年十月底才能到期，但，项目不可能等他到十月底才上线。
所以他们公司极大可能会冒一定的风险启用楚凡这条线…
那，我们到时真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起诉他们，彻底废掉他们在应用这条线上的幻想。”
……
顾侒讲到这里，林烨依然有些不解地问道：
“吴凌风这么精明一个人，会冒这样的风险吗？”
顾侒神色淡定地看着林烨说道：
“这就取决于他的贪念有多大了。
总之，这个项目对于叁柒来讲看似是个机会，其实稍不留意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让客户彻底放弃我们公司，他就有义务帮他们解决开发上的各种难题。
就算不考虑起诉楚凡的因素，我也想让个别客户尽管试试，不试他们就会停留在幻想阶段，觉得当初从通迪离开的研发负责人有多厉害似的。
只有他们试过，才知道，做这块业务，除了技术，最重要的是创意和眼界，这恰巧是楚凡缺乏的。
而且，应用的项目一旦搞砸，特别消耗公司资源，我们拭目以待吧！”
……
林烨听他讲完，轻叹口气，幽幽说道：
“顾侒，我现在想不了那么远，就想着这两个月怎么熬过去？钱从哪里来？别再出什么漏子！”
顾侒看了看她愁云密布的一张脸，起身拉她走到窗前，揽着她的肩，轻声对她说道：
“林烨，你看，雨过天晴了…
这两个月我保证爬都带着通迪爬过去，没那么难！
你什么都别想了，把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我，好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