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四月,周一。
顾侒绕家附近跑了几圈,冲个凉、换身衣服,陪顾染吃完早餐出门了。
他把车停在公司,在一楼的厨房拎上师傅已经打包好的袋子,溜达了几分钟,便到了一栋灰色的单体楼门口。
很普通的一栋住宅楼,也是附近唯一的商品房,连个小区花园都没有,大部分都是小户型,容积率非一般的高。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优点,除了便宜,最显著的优点就是离通迪近,非一般的近,在他的办公室,恨不得能看到林烨在阳台晃荡的样子,如果她恰好在的话。
……
林烨买时没和顾侒商量,搬家时神神秘秘说要给他惊喜,搬完家着实把顾侒吓了一跳,一度怀疑自己卡上的现金是不是被人偷掉了两个零。
明明八位数的“嫁妆”,Y头却展示了六位数的消费成果。
当他实在没忍住质疑这个70平方的小两房时,林烨回得有理有据——
“他们现在这种无法‘见家长’的情况,房子必须离一个人的公司近,方便最大限度地创造见面、约会的机会。
她是跑客户的、时间灵活,迁就每天准时回公司‘报到’的顾董也是迫于形势。”
搬完,顾侒发现,刨除所有的缺点,优点显而易见—公司有食堂,只要他早个半小时,这Y头的早餐便有了保障。
……
顾侒开门时,林烨已经把自己收拾整齐,正在厨房打咖啡,满屋都溢着咖啡的香味。
她穿着白色衬衣扎在黑色修身的西裤里,晃眼一看还真像个酒店的咖啡师。
朝阳打在她的身上,顾侒靠在厨房的门框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她朝他抿嘴一笑,甜得像咖啡上的奶泡。
……
知道顾侒喜欢咖啡,林烨买了一台非常专业也非常占地儿的咖啡机,每天坚持不懈地折腾。
顾侒喝了近一个月无法描述的失败品以后,这才迎来了苦尽甘来的日子。
实话讲,林烨似乎干什么都有模有样,除了进厨房,每每她提出要尝试什么新花样,作为唯一小白鼠的顾侒,额头都会瞬间渗出冷汗。
他喝咖啡、她吃早餐,东向的餐厅,阳光不急不躁地射进来,最好的时光,不过如此。
……
吃完饭,林烨利落收拾完餐桌,在顾侒脸上“啪啪啪”盖了几个章,拎个双肩包,风风火火先出了门—今天她要出差,科讯的司机已经到了。
林烨走了,顾侒在屋里晃了一圈,冷色调的家居和窗帘,金色的油画,复古的花瓶插着一把艳丽的芍药——家的样子。
临出门,他打开冰箱检查了一遍,林烨对吃太不讲究,饮食补给是他的任务。
……
顾侒下楼时,仰头看了看天空,湛蓝的天,没有一丝云,一如他的心。
他迈进办公室、刚坐下,吴凌风的电话就进来了:
“哥,今天你什么时间有空?”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想和你聊聊!”
凌风极少在工作时叫他哥,而且电话里他语气凝重,顾侒的心不由得漏了一拍。
他看看时间,回道:
“十一点以后!”
吴凌风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句:
“好,我十一点上来找你!”
……
技术骨干会,Jackie主持。
从去年底到现在,公司签了很多合同,大大小小的,不成规模,没有什么技术难度,虽说有些异于常态的紧凑,对资源调配有些挑战,却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顾侒向来对管理都抓大放小,只管大方向以及大项目的评审,有Jackie和凌风,细节他并不过问。
他不动声色地旁听,没什么值得他说话的地方,两个小时一晃就过。
……
他上楼,让秘书冲了壶普洱茶,在会客室等吴凌风。
吴凌风很快到了,坐在顾侒对面。
他最近有些瘦了,脸色似乎不如以前。
顾侒给他倒了杯茶,放他面前,示意他试试,凌风就爱普洱,顾侒每年都会让公司在云南买最好的古树茶给他备着。
……
吴凌风喝了一杯茶,没说话,低头、拿起茶壶帮两人的杯都斟满,这才看着顾侒说道:
“哥!
我不想干了!”
六个字,每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头,砸在顾侒心上,让他猝不及防!
顾侒的脸骤然一肃,他直了直微倾的背,看着吴凌风,吴凌风迎着他的目光,也是表情肃穆。
好一会儿,顾侒才缓缓问道:
“凌风,如果是压力太大,想休息,公司完全可以等你,你不用担心任何问题!”
……
吴凌风摇摇头,低头把茶盘上顾侒的茶杯递到顾侒手上,又才说道:
“哥,我想清楚了!
我累了!”
顾侒没有任何品茶的心情,他把茶杯放回桌面,眉头不经意地挤了挤。
他看着吴凌风—他的脸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吴凌风不会拿这种话开玩笑,这必定是个深思熟虑后的结论。
室外的温度已经接近盛夏,阳光激烈地拍着窗户,硕大的办公室内,只有冷气哧哧的声音,气氛肃杀如冬。
……
好一会儿,顾侒起身走到窗边,L型的建筑,会客厅的窗户可以看到通迪大门。
他扭头看着吴凌风,说道:
“凌风,你过来!”
吴凌风起身走到他身旁,顾侒看着窗外沉沉说道:
“凌风,你到通迪十年了…
这栋楼,我们一起看着它一砖一瓦地建起来…
你真的就打算这样放弃吗?”
说完,他转头看着吴凌风,目光直直地落在吴凌风的脸上。
……
吴凌风站得笔直地看着窗外,他的胸阔肉眼可见地起伏着,刚才还放松的脸,这一刻紧绷如玄。
他的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两下,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冷光,顾侒看不清他的眼睛。
半响,他极其坚定地回道:
“是的!
我要放弃了!”
他停顿良久,接着说道:
“交接我会全力做好,你也张罗找人。如果需要,股份我可以找人或者公司接。”
顾侒的脸和嘴角肃成刀锋,他缓缓转头,不再看吴凌风,半响说道:
“股份,你不用考虑,我会处理!”
……
吴凌风下去了,顾侒依然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太阳白晃晃的,灼得他眼睛疼,他的心却冻似三尺冰封。
他始终没有问吴凌风“为什么?”—成年人只有选择,没那么多“为什么”。
吴凌风要是想说,早已说了,怎么会等着自己追问。
他迫不及待地提及股份,那是没有丝毫留恋和回转的余地了。
……
顾侒站了很久,站到让强烈的情绪慢慢散到可以被大脑控制,他给Jackie打了个电话:
“Jackie,我给你份名单,你把里面所有公司的背景,想办法详查一遍。”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极尽可能的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