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昨晚连夜联系了殡仪,丧葬服务后,崔恒又是一夜未眠,纵是年轻,也是双眼布满血丝,精神萎靡。
冬季的殡仪馆异常拥挤,因寒冷而诱发的心脑血管病无情收割着脆弱的生命。
大量的白事汇集在今天,郑光大通过手里的关系,才插队敲定了今天上午十点的告别仪式。
秦丽芳清晨才从崔恒口中得知父亲死讯,差点昏死过去,崔恒尽力安抚住母亲的情绪后,来不及悲伤,便向亲朋好友发布了讣告,开始代替母亲处理各项事宜。
秦建国退休前的刑侦大队队内警员合计之后,购置了几个花圈,便自发到场参加葬礼。
郑光大也亲自到场,虽然警察军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的职业,秦建国生前也曾说过一切从简,不许铺张浪费,但还是在郑光大的要求下,给老战友披上了鲜红的国旗,选了最气派的告别厅,最专业的司仪,风光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上午十点,壶州市殡仪馆主厅奏响哀乐,遗体告别仪式开始。
司仪语速庄重而低沉,悼词简短而精炼,把一位战斗英雄,一位刑警,一位父亲的一生展现的波澜壮阔。
崔恒身着白麻,搀扶着同样披麻戴孝的母亲站在家属队列中。
友人和同事队列中,一名名身着警服的人肃立,默哀,使得整场仪式更显庄严。
悼词说完,司仪向站在队列最前的郑光大点头示意,可以开始特殊流程了。
郑光大低喝一声:“敬礼!”,顿时身后刷的一片右手扬起,中指微接太阳穴,整齐划一,画面极具冲击力。
告别仪式完成后,陈鹏带着崔恒大学时期的死党王耀来与崔恒寒暄。
崔恒过度的疲累和失落的情绪没有让这场葬礼上的叙旧持续太久,两位好友也没有继续打扰崔恒,便开车离去。
中午,崔恒在壶州较为知名的餐厅银龙寨订了答谢宴,亲朋好友来的齐整,但没几个同事到场。
所有人都选择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出警,巡逻,执勤,做这个南方小城无声的守护者。
崔恒今天有一天的假期,外公安葬后,处理完一切杂事,回到家里,安顿好母亲,已是下午4点。
崔恒连衣服都没有脱,沾床就睡。
……
纯白,无边无际的白是梦境的主要构成。
崔恒从幼年时期,就无数次梦到过一个相同的梦境。
梦中一片纯白,他不着一物地坐在这无垠的纯白中,自己的身上透着色彩斑斓,忽明忽暗的星光,自己仿佛没有思考的能力,被这奇怪的永恒困在原地,一动不动。
成年后,崔恒的白梦减少,但仍旧会出现在每个不经意的夜里,而且梦境一次比一次真实,崔恒甚至在梦中看到了一个无法描述的人影。
他可以被崔恒感知到,但本身又是无形的,这个人影一直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一把同样是无形的刷子,把一片片无尽的纯白粉刷成崔恒身上的星光模样。
然后崔恒看着这无穷无尽又极其机械的过程直到从梦中醒来。
这次也一样,崔恒看着那个无形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的用刷子把纯白涂抹成色彩斑斓的星光。
突然,一次前所未有的震颤发生在这一片纯白的梦之世界。
仅仅是一次剧烈的震颤,就把崔恒从梦境中惊醒。
再次睁眼,崔恒有些失神,那种从白梦中脱离之后的恍如隔世感他每次都不能习惯。
崔恒看了眼手机,已是凌晨一点,他喝了口水,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本想打算继续睡到明天一早,但是他发现刚才经历过的震颤仍在持续,而且不是错觉!
地震了?这是崔恒的第一想法,随即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壶城地处华夏南方,也不在地震带上,地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思索间,一声清脆的开裂声响,仿佛从极远处传来,又好像就近在身边。
咯嘣咯嘣的声响持续不到几秒,便消失了。
那种震颤随着声响的消失逐渐减弱,最后归于虚无。
一连串诡异的现象让崔恒打消了一些睡意,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拉开了窗帘,窗外的景象让他有些讶异。
只见一片散发着清冷色彩的光雾笼罩在漆黑的苍穹下,光雾的内部透着时亮时暗的光芒。
崔恒恍惚间甚至看到了一些体型巨大的类人型身影,巨大的眼球,还有扭曲的树枝,或者是…某种生物的肢体?
崔恒打了个冷战,心底顿生寒意,他有一种被某些东西窥视的感觉。
光雾不断变换着色彩,体积开始缩小,光芒也逐渐炽烈,并向着地面缓缓移动。
长久以来的教育让崔恒在大脑内快速搜索着对于这种超自然现象合理,科学的解释。
极光?球形闪电?还是什么他认知外的奇妙自然现象?
光雾的移动速度越来越快,光芒愈发耀眼,那斑斓的色彩褪去,变成刺眼的白光,仿佛午夜升起的太阳,向着崔恒笼罩而来。
在极短的时间内,光雾最终变成五米见方大小,冲进了崔恒的卧室,崔恒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灿烂刺目的光芒完全包裹住。
预想的炽热和烧灼感并未到来,一种崔恒从未体验过的,仿佛能将灵魂冻结的湿冷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脖子上传来冰凉且滑腻的触感,他甚至能感觉得到滑行过脖颈上每一寸肌肤的吸盘。
崔恒的卧室中的一切都从他眼前消失了。
窗外的轻微声响也消失了,小区内种植的桂花香味也从鼻尖溜走,脖子上的触感变得麻木,崔恒的五感开始离开他的身体。
有细碎的低语开始直接在崔恒的脑海内浮现。
它们有的远有的近,有的空灵有的低沉,有的愤怒,有的悲伤,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崔恒无法分辨任何一个单独的低语,它们说的也不是人语。
头疼欲裂,感觉大脑已经被无数信息挤满,撑爆,崔恒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脖子上的东西开始缠绕,缩紧,窒息的感觉让他开始恶心反胃,但他吐不出东西,也吸不进气。
一切都太突然,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崔恒的心中甚至没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也没有做什么挣扎,好在这样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崔恒就失去了意识。
……
还是那片无垠的纯白,只是这次,那个粉刷星光的无形人影,却不知所踪。
崔恒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却什么也没有碰到,那里只是一片永恒的星光。
此时崔恒才意识到,这是他的梦,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第一次可以有所行动而不只是迷惘地注视着那个粉刷匠。
在梦境中,崔恒身上所有的不适都被屏蔽了,不再有无数个声音在脑袋里呱噪,也没有那种濒死的窒息体验。
但是唯独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仍不曾消失。
虽然这纯白的空间无限宽广,但是崔恒在这极致的单调中反而感觉到巨大的压抑。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他开始焦躁地寻找目光的源头。
最后,他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无形的存在,他一直不曾离开,就坐在崔恒的正对面,注视着他,脸上挂着微笑,虽然崔恒无法从视觉上看到他,但是崔恒百分之一百确定——
他在看着自己笑。
崔恒心里发毛,他尝试交流:“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回答他的是无言的沉默。
“你能放我出去吗,我是不是死了?”崔恒没有放弃,继续试探道。
这一次,那无形的人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崔恒,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七分兴奋,三分狠厉。
“去迎接你的命运吧!”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宇宙根源,没等崔恒反应过来,便用手上的刷子把崔恒身上的星光抹去,那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逸散到虚无中。
最终,崔恒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无形的人影。
崔恒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只是冥冥中感觉到有些东西从自己身上被剥离了,心中空落落的,有些怅然若失。
下一个瞬间,这个已经完全化作纯白的梦境崩塌了,支离破碎,崔恒再次回到现实。
此时的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脖子上东西已经刺入皮肤,穿透了血管,正在迅速接近大脑。
眩晕感一波波袭来,崔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但是有一个恐怖的意志咆哮着,狞笑着闯进了他的精神世界。
那个意志极其强大,仿佛他才是这幅躯壳的主宰,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迫。
这种压迫让崔恒的意识体被迫让步,然后蜷缩在其精神世界的角落中瑟瑟发抖。
凌晨一点零五,崔恒失去了他对身体的掌控权。
在黑暗中,他保持着倒在地上的姿势,眼神空洞,毫无生机。
但是嘴巴却在一张一合间,吐出晦涩难懂的奇怪音节,让这个诡异的夜晚更加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