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画舫发生这般争执闹剧,大堂的客人们也没离开几个。有的客人是因为付了银子,不舍离开,也有的纯属是为了看热闹,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押注陆公子几时回来,有押一炷香的,也有押半炷香的,总之是应了那句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陆公子的去而复返可以说是在大多数人的预料之中,甚至是和陆公子一起前来的两名衙差,也有相当一部分客人早早就猜到了。在大家眼中,今夜美人靠的重头戏只怕是才开始。
老张还是坐在那张桌子,漫无目的的一个人喝茶,他没工夫也不愿意去关注知州公子。大堂里押注的声音不大,但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大堂的客人们突然安静了下来,老张不需要回头看,也知道,是自己等的人到了。
陆公子领着两名衙差,径直走到老张身边。进门时,陆公子就发现那个年轻人不见了,他能猜到年轻人是去了画舫,这更加让他感觉到了羞辱。
陆公子看着还在喝茶的中年人,冷笑一声,弯腰凑在老张的耳边轻声开口道“小子,不让你脱一层皮,本公子就不姓陆了!”,随后挺起身子拔高了声音说道:“二位差役兄弟,就是这小子,还有一个同伙,他那同伙现在八成是在画舫上!”。
老张依旧自顾自喝茶,他甚至从头到尾也没抬头看一眼。只是用手轻轻挠了下陆公子刚才对着说话的耳朵,这让陆公子恼怒得把眼睛都瞪大如铜铃。
两名衙差对着老张抱拳,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瘦一些的衙差先开口说道“请跟我们兄弟俩到衙门走一遭吧!”
老张放下手里的杯子,吃惊的问道:“直接就去衙门?”
两名衙差面面相觑,这也算是很配合的嘛,不像陆公子说的那般呀!瘦一些的衙差忙回道“是直接就去,至于你的家人,我们哥俩自会通知。还有画舫里你的同伙,我们也会一并请他到衙门调查问话的!”
老张摇了摇头,对着瘦一些的衙差说道:“岔偏了,我的意思呢是你俩不说点啥?就直接叫我去衙门?比如说,有人举报,我和我家少爷的口音像是渤海国的,我们二人疑是渤海国派来的探子等等”
两名衙差惊呆了,这话听起来好生熟悉,同时,也惊呆了陆公子。一时间,衙差竟然找不到说辞。亏得还是陆公子先回个神来,说道“是否是渤海国探子,进了衙门自会调查清楚的!还有画舫里的小子,也要一并去衙门接受调查!”
听到陆公子的话,老张双手拱拳,问道:“还未请教公子在朝廷官居何职?”
陆公子本来就无功无名,又哪来的官职。所以陆公子气得用力甩了下袖子,说道“暂无官职!”
“没有官职哦!那调查不调查和你有关?”老张立马拉下了脸问道。
瘦一些的衙差忙接话过来:“那就请跟我们哥俩走吧,还有画舫上的人!”,说完就对着胖一些的衙差使个眼神,接着说道“你去画舫!”
老张看了一眼两名衙差,叫住正准备去画舫的胖衙差说道:“先等一下,你是叫胖墩,对吧?还有,你叫瘦猴?”,老张又指着瘦一些的衙差。
瘦猴胖墩一阵狐疑,瘦猴说道:“怎么,认识我们哥俩?可就算是认识,这事呀,咱哥俩还是得公事公办!这可是说不来情的事!”
老张又摇了摇头说道:“我有个想法,至于采纳不,就看二位!”
瘦猴拿不定主意,看着老张说道“什么想法?”
“趁你们还没踏入画舫,还是去把陆康叫来吧!”
瘦猴一听,哐一声,就把身上的衙刀拔了出来,大声吓道:“放肆!陆大人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
老张一阵摇头,叹息一句“哎!陆康这个玩意,生个儿子不是个玩意,就连用个人,也不是玩意!”
陆公子听到这话,就差没有跳起来了,周边看热闹的,有的人听到这句话后,就已经在想老张是什么来头了。可惜陆公子不会去想,或者说这个时刻,他不会去想。
陆公子指着胖墩和瘦猴,直接下命令道:“带走,有反抗的就地正法!出了事由我担着!”
老张也一阵火起,只见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站了起来,桌子应声而碎。老张怒目望着陆公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好大的官威!”
这一巴掌吓懵了陆公子,也吓懵了胖墩和瘦猴,就连在看热闹的客人,也一阵发怵。老张接着说道:“别说是你爹陆康,就算是洛敏、洛天一到了,他们也不敢说担着!”
瘦猴结巴着问:“你是什么人?”
老张回过身,看着瘦猴说道:“趁你现在还活着,滚去把陆康洛敏给我叫来,兴许还能保你等一条狗命!”
若说陆公子没有脑子,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被老张这一吓,陆公子也多少想到了点问题的关键,这个自称叫做张仲秋的人,居然敢说把金陵知府洛敏给叫来,那只怕不是吓唬吓唬自己那么简单了。可是骑虎难下,想他陆大公子在金陵,好歹也算个人物了。
转眼一想,陆公子就给瘦猴使去了个眼神,瘦猴心领神会。
接到陆公子意思的瘦猴对胖墩说了一句“胖墩,你在这里看着”而后又对着老张说道:“小子,我今天就让你死心!我这就去请陆大人和洛大人!你给我等着!”,说着,瘦猴就走出大堂,陆公子忙叫住瘦猴,在瘦猴的耳边又小声交待了几句。
看着瘦猴离去了,陆公子转身对着大堂的其他客人说道:“大家都散了,散了!”,陆公子想得透彻,先忍住这口气,等自己老爹到了再说。
大堂里的客人可不是张仲秋,没有谁敢对着陆公子拍桌子,无奈,只好离去。不一会,大堂里就只剩下陆公子、老张和胖墩,还有不知何时出现的老板娘了。
老张对着老板娘一招手,老板娘忙快步走过来。
老板娘走到了老张身边,老张就对老板娘说道:“还得麻烦老板娘给我换张桌子换壶茶,坏了的桌子算在茶钱里。”老板娘诺诺道:桌子就算了,这就去给您上茶。
待老板娘端出茶水,恰好就碰到从画舫下来的年轻公子。老板娘忙停下问候道“公子见过小曼了?”
年轻公子笑道:“见过了!”
“公子可还满意?”
“满意,美人靠的姑娘名不虚传!”
听到年轻公子这般说,老板娘可高兴坏了。随即问道“今晚公子是否留住画舫?”,老板娘只是太高兴了,一时不思考就问出来,刚问完就后悔了。
年轻公子也不在意,只是随口答道“过去说!”,说完,年轻公子就往大堂走去。
老板娘走在年轻公子的后面,待走到老张拍碎了的桌子旁,又慌忙整理了下最靠近的一张桌子,说道“公子请往这边坐!”
陆公子看着从画舫走出来的年轻公子,心里五味杂陈。
老板娘端来的,依旧是她珍藏的桐木金俊梅,待年轻公子坐下,老板娘急忙斟上半杯茶。而后又准备给老张也斟上,老张看到自家主子过来时,就已经起身了,看老板娘准备给自己斟茶,老张忙接过茶杯说道“我自己来!”。作为一个合格的跟班,老张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还没有大胆到可以和自家主子享受同等待遇的那步。
大堂里,一阵安静,年轻公子坐着,陆公子和胖墩站一边,老张和老板娘站一边。年轻公子微醺的眼,慢慢品着老板娘的桐木金俊梅;老板娘看着年轻公子会心的笑;老张则是一副奴才嘴脸,谄媚的望着自家主子;陆公子紧皱着眉,复杂的眼里有愤怒,有疑虑,还有焦急;但是,最难熬的,还当属胖墩,胖墩是怒目胆不敢,讨好不对路,微笑不够格,整个一张尴尬难堪的脸。
年轻公子品一口,放下茶杯,对老板娘说道“老板娘请坐下,和你商量点事!”
老板娘忙道“公子请说,妾身站着就好”。这话让陆公子听来,就不是一个味道了。此刻,陆公子恨极了老板娘的狗眼看人低,过了今日,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女人!
年轻公子也不矫情,就开口道“找老板娘要个人”
老板娘随即就明白了,接口道“公子是说小曼吧?”
“老板娘意下如何,该收取的费用,我们照规矩办”年轻公子没有回答老板娘,而是直接往下说道。
“公子说笑了,只要小曼同意的,我们画舫分文不收。不怕公子笑话,在美人靠,大家都是姐妹,来去都是姐妹们的自愿。妾身这就去和小曼妹妹说。”
年轻公子看着老板娘几近阿谀的行为,也不点破,就任由老板娘去画舫,想必老板娘该是去交待吴姈曼什么吧!
陆公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向胖墩抬了抬头,二人找了张桌子就坐下了。老张顺势走到老板娘之前站的位置,给自家主子慢慢斟茶。
老板娘刚要走上画舫,就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大堂的六扇连窗外的走廊那偷瞄大堂里,她能认出来那是自家画舫端茶送水的姑娘,名叫夕文。老板娘就对夕文招了招手,夕文赶紧小跑步到老板娘跟前。
“兰姐,你叫我吗?”跑到了跟前,夕文问道。兰姐是画舫姑娘们对老板娘的称呼。
“夕文,你在窗户那看啥呢?”老板娘问道。
“没看啥”,夕文结巴着说道。
“没看啥?”老板娘重复一句。她看着夕文姑娘,顿时想起来,这夕文姑娘,不就是年轻公子所推选的花魁吗?老板娘有种后知后觉的感觉,大堂里的烛光照到夕文身上,老板娘仔细打量了下,突然发现这丫头那股子水灵,不输给画舫里任何姐妹呀!主要就是年纪还小了点,他记得夕文应该是十四五岁了,这模样,那可真的是若再给两春秋,待闺中盛开,当是芳压群枝呀!老板娘在心里感叹道。
见老板娘盯着自己看,夕文有点窘促,小声问道:“兰姐看着夕文笑啥?”
“夕文,你说看,兰姐待你如何?”
“兰姐待夕文情似姐妹”
“那兰姐就送夕文一场造化,等到他日,夕文可要记得兰姐今日之情,如何?”
夕文惶惶无主,一双大眼望着老板娘说道“兰姐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老板娘开心的拉过夕文,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夕文瞬间脸红到了耳朵根。
看着眼前娇羞的小姑娘,老板娘忙追问道“如何?”
过了半响,才听得一小声“夕文听兰姐的”。
老板娘伸手在夕文的秀发上轻轻抚摸了下,想了想后开口说道“今晚你是不是有很多疑惑?”
在风月场所混迹,无非是一颗精明的头脑,这一点,夕文并不比几人差。今晚她亲眼看见那个不可一世的陆公子给了兰姐一耳光,兰姐被打了之后,反而露出了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她着实没有想明白,所以在听到老板娘问她后,她一双求知的眼神望着老板娘点了点头。
老板娘或许是考虑到以后再指导夕文的机会不多了,所以她想要尽量细致的给夕文说说今晚的事,至于能记住多少,又从中学到多少,她相信机灵聪明的小夕文不会让自己失望。
“那兰姐就给夕文讲讲今天晚上。刚开始,我只是觉得那个知州的公子就是所到客人中最有分量的了,所以我安排他坐到第一排的位置,这既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衬托。如果说后来没有发生这一系列的事,那今晚我的安排也一定是收获满满的。这就叫讨好,顺境时得心应手。后来那个年轻的公子,也就是推选夕文做花魁的那个年轻公子,他和陆知州的公子竞价,兰姐就知道其中一定有隐情了。”
“什么隐情?”
“你想,只高一两银子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故意的。不管是那年轻公子也好,还是那中年随从也罢,他们都是人精,谁还不知道坐在第一排代表了什么!可是人家知道了,还故意只高一两银子,那就是有仇怨的,光有仇怨还不够,还要自身的实力不弱。你试想,如果这个年轻公子的的家里,只是一个里正,他还敢和知州公子叫板吗?敢这样打脸的,就一定是实力比知州公子高多了。一个比知州公子分量还足的人,却被我安排到了最后的位子,实力不如他的知州公子又坐在了第一排,你说如果这个年轻公子事后计较,我们美人靠吃罪得起吗?到时画舫可捡不到什么便宜?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需要确定那年轻公子的跟脚,所以兰姐才故意拿出了珍藏的桐木金俊梅端过去!”
“兰姐给那年轻公子道歉了?”
“算是,也不全是。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站出来劝两方,结果就是两方都会认为我们这美人靠是什么身份,也敢去参合两方,他们要是有谁想收拾咱画舫,两方我们可都招惹不起,随便用个小拇指,只怕咱们就要灰飞烟灭,所以劝和是下下策。我端茶过去道歉,不提座位,只提扰了雅兴,就是要让那年轻公子不往这个方面想,怠慢只是小事,不管那年轻公子身份如何,他都不会记恨于我们美人靠。这叫转移,转移年轻公子的注意力,这种方法,在危难时用。后来趁着给那年轻公子斟茶的机会,我就可以好好仔细去观察了”
“兰姐观察到什么了吗?”
“夕文知道有一种丝织叫蜀锦吗?”
“听说过,很名贵。兰姐是说那年轻公子穿的是蜀锦吗?”
“不是,那年轻公子的随从,那个叫张仲秋的中年人,他穿的是蜀锦。这下夕文能估计到那年轻公子的身份地位了吧?”
“只怕咱们金陵的知府老爷都没穿蜀锦吧。随从穿的都是蜀锦,那公子穿的是什么?”
“这个兰姐也认不出来,没看见过,只能大概猜测是云锦”
“云锦是什么?”
“听说是专供的”
“咱们大夏的皇室?”
“不是,那年轻公子的口音是金陵本地的,在金陵本地,能用上御供云锦的,只有一个地方。”
“城外?”
“对!有八成把握。因为看那年轻公子的年纪与坊间传说的也很吻合。”
“那兰姐道歉了之后呢?”
“大概确认了那公子的身份后,我就知道,光道歉没啥用,道歉最多就只能是留个好印象。既然猜到了是棵参天大树,那就要抓住机会。要想抓住这棵参天大树,光转移注意力就还不够,这种机会不是天天都有。所以我假装多余的提醒要防着知州公子使阴招。这本来就是多余的,但是在那公子看来,我们就好像是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一般,这就很容易拉近了我们的关系了。这叫同化,拉近彼此的距离,没有坦途我们就要自己制造坦途。”
“那后来陆公子怎么就打了你呢,兰姐”
说到这,老板娘露出一个长长的微笑“他那哪是打我,是帮我!”,夕文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那是我故意激怒他的,目的就是要他打我。你想,我刚从那年轻公子桌过去,知州公子就对我动手了,在年轻公子看来,我是不是因为他才被这陆公子打的?变着法的就好像是年轻公子亏欠了我。当时,我还真害怕着知州公子不动手。有了这份看似不存在的亏欠人情,以后好多事就好说了,这下明白了?”
“明白了”
“以后遇到事,夕文就要自己独立去思考了,千万不要慌张,慌张解决不了问题的。知道吗?”
“夕文记住了”
“一会你就跟我过去,我先去找你小曼姐交待几句。”小夕文点点头,她悄悄从窗户看过去,只见那年轻公子正闭着眼,右手手指规律的敲着桌子。
对于老板娘兰姐的心机运算,小夕文不想学,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人生就从来不由自己掌控。她有种感觉,感觉自己即将要换一个方式生活了。兰姐费尽心机想要去抓住的大树,她也不会放过。虽然说今晚是铁定得罪了知州公子,但是得失比较,她也知道兰姐是赚了,而且赚得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