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了衙门,子归逢快步抢上走在最前。枚芳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的无奈,伸手握住翠柳。翠柳顺势搀扶住她。两人缓缓走在中间。缪姝鸿拢着袖子,看着前面三人,多少有些落寞的样子。她蹙紧眉头,心念起伏,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到底该不该跟着来。四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不一会来到了地牢门口。
看守刚刚醒过来,见状慌忙提刀拿枪,大踏步跳上前阻拦。这些人夜里睡得好极了,此刻抖擞精神板起脸孔,恶狠狠喝道:
“站住!这里是地牢重地,谁让你们到这儿来的?!”
子归逢老脸上挂着笑容,拱手作揖,连声说道:
“各位大爷辛苦!我和大家是杨美城的老邻居,现在我的两个不成器的孩儿被关在里面,他们一定让各位大爷操心了。我这里准备有几封散碎银子,不成敬意,算我子归逢对不住各位!特地补偿各位的。还请各位看在我这老面子上笑纳,笑纳!”
乃示意翠柳一眼,翠柳面无神色,伸手从提篮里摸出银子,按照子归逢的吩咐一一分派。
狱卒本就是假作凶悍,眼见得了好处,凶神恶煞的神情瞬间子虚乌有,乐呵呵地打起哈哈,说道:
“子老爷,今儿你一家起得可是真早啊!里面的两个儿子你不是才认没多久吗?为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地浪费功夫,有必要吗?”
公门差办多是粗人,懒得理会他人所思所想,更不可能理解子家人此刻焦急的心情。翠柳上前把手中提篮一举,睁着大眼睛说道:
“才认的儿子也要吃饭啊!他们被你们抓走的时候连晚饭也没顾得上吃呢。你们自个说说看,再不给他们填饱肚子他们会饿成什么样子啊?那能经得起审讯的吗?饿得昏了的人在堂上少不得说几句胡话,难道高大人愿意这样子审案么?!”
翠柳初生之犊不怕虎,看守历来被高比穆严厉管教,倒也不敢对她怎样。
众狱卒身后突然走上来一个年纪稍大的看守,模样像是牢头,此人从翠柳手中接过银子,掂量掂量揣入怀中,看看子归逢,发话道:
“饿了会是什么样子?你们自己不清楚么?不就是吃饭这点小事吗?你们来这么多人,到底是要闹公堂还是要劫狱?!少废话,四个进去两,多一个人都不行!记得动作要快些!”
大伙儿听了,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道到底应该由谁进去探望。枚芳揉了揉脑门,想当然地觉得既然是四人一起来的最好还是四人一起进去,不然岂不是硬生生地分出了亲疏远近?她乃上前哀求牢头,说道:
“这位差爷,您好心通融通融,我们四个都不是两个孩子的外人……”
自己也不是外人!一旁的缪姝鸿听了,面上泛起红晕。我对身边事洞若观火,她心里那几分欣喜又怎能彻底隐藏。
牢头不等枚芳把话说完就打断,冷笑着骂道:
“嘿嘿!外人谁他妈的到这里来探监啊?看你年纪不小,说话怎么和这个小姑娘一模一样?我可告诉你,这里是地牢重地,我是牢头我说了算,再啰里啰唆地不进去我可往外赶人了啊。”
缪姝鸿为人与别家千金小姐不同。虽自小生在富贵人家,从不缺钱使用,然而她有时跟随父亲下乡看庄丁收购大米,看着人家钱粮两讫,知道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几十担谷子也换不来多少银两,对普通人家如何使用来之不易的钱财深有所悟。看着翠柳接连向看守们使银子买方便,花钱如流水,心中早已经憋了一口闷气,又见看守蛮横粗野,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横眉怒目想要质问,子归逢不知她的底细,急忙伸手阻拦,示意不可胡来。
子归逢沉吟不语,思忖虽然不知道缪姝鸿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自己一家正在面临官非,具体什么状况目前都还一无所知,可谓是前途未卜,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家,这种时候愿意大清早就跟随自己深入地牢探望孙醒两兄弟,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热心啊!他又想自己这些年历经摇摆飘零,眼下元气刚刚恢复,随着阿醒谓能的入伙,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些家的形状,缪姝鸿对子家能有这样的心意实属难得,自己当爹的,应当珍惜,而且此女和阿醒之间究竟有没有一些不便明说的情谊还很难说,如果贸然将她留在外面,不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如果这二人真是情投意合,说不定还会就此不明不白的拆散了一对命里注定的鸳鸯,从而导致大好的一家人心里各自横生枝节。现在既然已经到了牢狱门口,索性就让她和自己一块入内探望得了。枚芳和翠柳想要对他两兄弟嘘寒问暖,不过是由城中走到城南,和休闲散步一样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并不急于眼前一时的光景。于是他吩咐翠柳把捂着热饭热菜的提篮递给缪姝鸿,要她和枚芳留在门外等候。因地牢昏暗,缪姝鸿伸出另一只手,搀扶子归逢进了地牢。
大圣正在监舍内假意酣睡。先前他赶回地牢,兴冲冲地解除众人身上的法术后,看了看吊在铁链上的替身,心中忽然莫名地涌起一阵紧张。不能把真凶抓拿回来,要在地牢呆上多久将一直未知。他自知子归逢就要进入地牢,情形不容自己细想,乃恹恹地摇了摇头,将身附入铁链之中。他决定还是让子归逢看见自己睡得安稳的模样好了,兴许这是他做儿子的在当下所能做出的对爹爹的唯一安慰了。
刘擘英还在深睡,其人仍旧虚弱,借助瞌睡虫,得以充分睡眠恢复气力。八戒被吊了半个晚上,又被大圣将他和那些看守一样施了法术,这时候突然醒来,觉得浑身筋骨酸麻,也不睁开眼睛,只管拉着铁链舒展,未想依稀听到地牢外传来翠柳的声音。呆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翘首以待半天,终于见到有人身影晃动,未几子缪姝鸿搀扶着子归逢出现在眼前,他乃高声叫道:
“爹爹,爹爹,这边,我和哥哥都在这边哩!呵呵,这下可好,你们终于来了啊!”
听口气,大圣知道他没把眼前的光景当成一回事。
见到缪姝鸿,八戒有些纳闷,怎么她也来了?然而当见到缪姝鸿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提篮的时候,呆子两眼放光,疑虑抛到脑后,盯着提篮开怀笑道:
“篮子里装的是吃的吧?我这里正好挨饿着哩,你们想得可真是周全啊。”呆子这一回真心觉得有家真的是件美好的事情。
大圣不能再装着假寐了,睁开双眼,心情忐忑地看了一看,压低了嗓子叫了一声:
“爹爹……”
未想竟然一时语结,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子归逢怎么也料不到两兄弟会被铁链扯吊起来,当这一幕映入眼帘,走在过道上的他蓦地震惊,一把推开缪姝鸿,拄着拐杖快步走上,站在分别关押大圣和八戒的两间囚笼之前,左看右看,气冲脑门,把拐杖捅在地上,咚咚的响,满是哀怨地问道:
“你们兄弟两个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过?难道上了公堂还不知道好歹?你们就不知道好好的低头认罪吗?为什么非要搞到这样的地步?你们叫我情何以堪?”
子归逢这一通连声斥问,令玩儿般松散的八戒有所意识,偷看一眼大圣,大圣已然双眼湿润,喉结蠕动,欲说还休。此情景无声胜似有声,八戒遂不敢再信口开河。
子归逢拄着拐杖的双手青筋暴露,肩膊颤抖,嘴角哆嗦,满腔都是愤恨。他在责怪谁呢?是天?是地?是命?是高比穆?还是自己?大圣惴惴然不敢妄断。
缪姝鸿心里一阵冲动,脚步加快,抢上前抓住囚笼,抿着嘴端详大圣,说道:
“孙哥哥,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你真的受苦了吗?你是不是受到刑责了?”她也是眼圈发红,声音和大圣适才称呼子归逢“爹爹”一样哽咽。
我尽可以先告诉各位,此时此刻,缪姝鸿断定孙醒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一刻惶惶然,二人泪眼相见,竟似缘定三生。各位若知道了整个故事,再来回头重看,此节着实令人唏嘘。
子归逢白发苍苍,面上有着未经见过的憔悴,大圣强压悲愤,生怕铁链发出的声音刺激到这位刚认的爹爹,不敢挣扎,也不敢直接回答问话,他向着缪姝鸿摇摇头,轻声说道:
“缪姑娘,我们兄弟两个没有大碍……你看得出的。现在天大早的,你不在客栈中安睡,却要过来陪着我的父母,真得谢谢你了,你们都……先且稍安勿躁。”
大圣打心里就不愿意承认缪姝鸿是来看望他的,成心拉开两人心里的距离,有意顾左右而言他,看看子归逢背后渗进些许亮光的囚牢走道,他喃喃地失神问道:
“爹爹,我娘亲可没有来吧……她这一夜可睡好了?孩儿并非不孝之人,只是……委实不想二位老人家负累……”
先前他早就见到了枚芳亦有跟来,只因心有所思无法隐瞒,说出的这句话不过是既要表明自己对家人关切,同时又不忘为自己辩护,然而显然词不达意。
子归逢瞪着他,冷笑着训斥道:
“娘亲?嘿嘿,亏你还想着娘亲!你们娘亲昨夜一宿未睡,大冷天的在院里又是烧香又是拜佛,指望天上神灵保佑家里平安无事,早上天不亮就叫翠柳起来,一起加热昨晚剩下的一桌子饭菜。她要是害上了伤寒,你们还有面目叫她一声娘么?!”
“咚咚!”
地上又一次被他用拐杖捅得直响:
“你们知道昨夜她平添了多少白发么?!呵呵!呵呵!呵呵——呵!”最后的那几声,不知他是痛苦至极还是气急而笑。
大圣兄弟两个心虚,深深垂下头来,都不敢回应。
“唉——”的一声,子归逢长长叹息,无比凄凉。
他悠然想到自己与枚芳可怜半辈子了,临老之时天可怜见,好不容易摆脱窘境,一度令他打算好好地了此残生。原先他认这两个儿子,满心都是欢欣鼓舞的,此一来是见他二人虽然经营生意,但确实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自己对这样的人颇有好感;二来也是出于自己的好心,有意满足自幼便失去双亲的二人这些年来对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的寄望;三是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虽然此生认栽了,但他实指望自己和枚芳百年之后,也能够有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二人披麻带孝送上一程;四是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二人到底有些缘分,若非他们突然在杨美城中出现,若非他们在檀香客栈中插科打诨误打误撞,自己心中的淤毒又怎么会被逼出来?若非这淤毒被逼出来,现在的自己又和以前的疯疯癫癫有什么两样?
子归逢曾经认为,有些失去的东西是会又渐渐地回来的,虽然子家再也不能大富大贵,但从丰雪节那夜起,家人之间的脉脉温情就像三十年前没有出事时那样美好温馨,可是这样的愿景才得多少天呢?这两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孩儿突然间就正道不走走上歪道了,以致这一刻身陷囹圄铁锁加身,高比穆大人清正廉明,自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他们,这两人竟是如此地不成器。
他梦碎当场,他满心里都是愤懑,他恨铁不成钢!!
蓦地,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来,传进众人耳内:
“谓能——你听得见没有啊?娘和翠柳都在门口这里呢!你和哥哥都还好吧?娘不进去了,你们好娘就放心啊!你们好好听高大人的话。记得要早日出来啊!爹娘心里想着你们呢!”
这是大清早的时刻,地牢内外本来静悄悄的,枚芳扯破喉咙发出的声音十分唐突,打破了周遭的静寂。兴许是狱卒对她说了一些昨夜公堂上发生的事情,令她不由地担心起来,枚芳喊了话,开始不停地抽泣。
天音对我的惩罚即刻发生变化,我所见的地牢瞬间变得透明,我的视线贯透囚笼一直到地牢门口。
牢头赶忙喝止枚芳道:
“你——打住!探监就探监,胡乱嚷嚷些什么?儿子敢作敢当,当娘的有什么好哭的?吵到了老爷家里,我们都得挨板子!”
只有重刑犯才会披枷带锁,缪姝鸿忽而起疑,退回到子归逢身边,扶着他孱弱的身子,一脸正色又有些焦急地说道:
“孙哥哥,子老爹在家里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你们两兄弟会做不见得人的事情,你快告诉子老爹,究竟是因为什么,高大人才把你们关起来的啊?”
大圣头皮一阵发麻,耸耸肩膀,本能地想要挠上一挠,怎奈一双手被锁链绑着,就有些恨恨地,但又不得不挤出笑脸,说道:
“缪姑娘,昨晚公差上门抓人时我不是在家里说过了吗?我们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一两天便可以真相大白的么。这是我原来就说过的话啊,你怎么没听见呢?还是你听见了却又不记在心上?你要是真的好心,就应该拦着我年迈的老父老母!大清早的出来,还不如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呆着等我们——”他不敢看子归逢,眼神闪躲,像是要同时对两个人说话,“我……我和谓能真的没什么事情,过两日便可以回去……”
子归逢恼怒之极,猛地举起拐杖大声叱咤:
“混账!你怎么能怪到缪姑娘身上去?!缪姑娘一番好心,知道我们今早要来探监,天不亮的孤身一人从客栈赶来守在门口,见到我们后一路陪着我们过来。你要不是犯下极大的罪孽,会给官府绑成这个样子吗?”他在气头上动作过大,脚下一个趔趄,就要跌倒,缪姝鸿急忙一把扶住。
大圣真心认子归逢为父,眼见子归逢这样误解自己,心如刀割,却不得不一再抑制冲动,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爹爹,孩儿并非不孝之人!你年纪大了,决计不可以胡思乱想,你只需要牢牢记住,孩儿历来行得正坐得端,一世光明磊落,不屑作奸犯科,最恨鸡鸣狗盗。我做的事情件件都是见得光的,今天被困在牢狱,也是老实人做老实事,不过是配合高大人查清八珍齐那桩疑案而已。少则一日,多则两天,就能回家。我想好了,等真凶归案时我一定要高大人到咱们家还给我们一个公道,那是左邻右舍、整个杨美城又都知道咱们是清白的了。”他心情激动,把身上的锁链扯得铮铮作响。
提篮里的食物味道四溢,在地牢弥漫,八戒早就闻到了,一再心猿意马,不愿再委屈肚子了,低声说道:
“缪姑娘,不要忘了篮子里有东西啊!我被绑在这里一宿,肚子实在饿得慌,再不给些吃的,我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子归逢在牢中说了三句话便发了三通脾气,这时只在摇头叹气。
人都被这么吊着,可怎么吃东西呢?缪姝鸿乃一面从提篮里拿食物出来,一面回头冲着地牢门口叫道:
“牢头大哥,麻烦你行个方便,这里要吃东西!”
年长的牢头早就在等着她这句话了,这时听见了也不过来,在地牢门口粗声粗气地回应道:
“要吃东西?不敢。没有大人吩咐,我怎么敢解开他们?我看高大人昨儿夜里怒气冲冲的模样,感觉那意思是不想让他们吃东西了。真要是听了你的话,我们还能在衙门里混得下去吗?还不得都卷包袱滚蛋啊!”
竟然一口回绝!缪姝鸿气得面色通红,撇下提篮,蹬蹬蹬快步走近地牢门口,一本正经的说道:
“牢头大哥,你是监牢里的老大,犯人吃喝拉撒时该怎么做,对你来说不是难题——就算是等着开刀问斩的囚犯也还得吃东西呢!你自个瞧瞧好了,大家不都是在杨美城过日子的人么?出了衙门,日后还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呢,何必做得这么绝情?!”
牢头“呦嗬”一声,打开大门晃头晃脑的走了过来,把手里的钥匙摇得叮当作响,瞪着眼睛说道:
“小姑娘,你也知道什么叫绝情么?他们都是命案的嫌犯,冷血杀手!你不对他们绝情,他们要下起手来可不顾你们的亲情!懂不懂啊你?”
他仔细瞧看灯影下的缪姝鸿,但见其风姿绰约面容姣好,不由得惊为天人,迟疑片刻腆着脸说道:
“好像还没在杨美城见过你呐,你……你这姑娘长得可真是不一般的标致!”
忽然又抬高声调:
“可是现在是在地牢!!!地牢里相貌当不得饭吃!我吃的是公家饭,你说的在我听来不!算!数!咳咳!”他故意咳了两声,“大人说过了这两个是武艺高强的重要嫌犯,无论如何松绑不得,要给他们吃东西,得喂着来,那可要浪费老子的功夫!知道不?就是说我得冒险!”
缪姝鸿很是不爽,但郁闷归郁闷,总该想些解决问题的办法,她脑袋瓜一转,想起翠柳机灵的好处来了,遂没有好声气地说道:
“牢头大哥,你想要赚辛苦钱,我成全你,如果这些天你把他们俩都伺候好了,回头我还有大大的奖赏呢!哼哼,没见过我,那是你是没见过大世面,掂量掂量我说的话吧!”
她从怀里拿出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金子,却不愿递到牢头手上,直接往提篮里一丢。她这一块金子虽然散碎,但对领着月俸过日子的狱卒来说,足以抵得上半年的花销了。
牢头极其看不起子家,但是谁会跟金子有仇?当下立即两眼放光。瞧这姑娘家出手可真是阔绰,自己守卫牢狱多年,牢狱空空,也就清苦多年,这回总算是平白无故地赚上一大笔了。又想:别的狱卒都在大门外面,要给他们看见了那里还好吃独食啊?赶紧弯腰拾起金子塞进怀里,掏出钥匙,一把抓起提篮,屁颠屁颠打开囚笼,把食物逐一摆在地上,向八戒报起了菜名,笑嘻嘻问道:
“朱老板,您家菜可真香,您先来哪样尝尝?”
他夹起食物,筷子伸到八戒嘴边,先伺候八戒吃了。缪姝鸿看见这厮涎着脸,张着嘴巴,整一副奴才的模样,不禁又生起憎恨,撅着嘴,眉头紧锁。
刘擘英已经醒过来有一阵子了,这几人吵吵闹闹了半晌,他就在囚笼的一侧观看了半晌,这时他爬近了栅栏说道:
“子家老哥,还有这位姑娘,你们不要再让孙老板受委屈了,他是无辜的!要不是我受不了高大人酷刑的连番折磨,屈打成招冤枉了他们,今天他们两兄弟也不会被拘押在此,是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你们,我、我、我有愧啊!千错万错都在我的身上。我,我给你们跪下了!”说着踉踉跄跄跪在地上,一再作揖。他看着两兄弟一直被亲人误会,心里也备受煎熬,毕竟他们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就是自己强加给他们的。
原来刘擘英也被关在了这里。子归逢越发糊涂,乃恨恨地问道:
“嘿——擘先生,看来你们是同案犯了?!你们三个这是要演哪一出戏啊——快点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吧!”
刘擘英乃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因他有愧于人,说的时候士气低落声音低沉,说到后面,兴许是耗尽神思,也兴许是深深羞愧,他瘫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草垛里,再也不敢看子归逢愈发显得悲沧的脸色。
缪姝鸿初进地牢时心里七上八下,神情恍惚,猛然间见到大圣,竟然有种他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的感觉,虽然片刻之后复如常态,知道尚不能判断孙醒就是打杀巨蛇的英雄好汉,但是她的善恶之心就如泾渭河水一样地分明。
原来孙哥哥真的是被冤枉的!缪姝鸿气不打一处来,胸脯上下起伏,脸上通红通红的,连声喝斥刘擘英:
“你!你怎么能这样?!啊?!本来事情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一来,案情不就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啰嗦了吗?!你的受不了,你的屈打成招,你怎么、怎么就可以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了呢?人家还拼死维护自己的名节呢!!现在你的对不起,你的愧疚都有什么用?只要找不到真凶,你们三个就要永永远远背着这个黑锅过一生一世了!!你的罪孽真是大得顶破天了!!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去找高大人,一定得反悔!不,这不是反悔,是翻供。”停顿了一下,又叫道,“这连翻供也算不上……总之你要去把事情说清楚!”
刘擘英喃喃无力的说辞,令子归逢一肚子愤恨难消,听到缪姝鸿连珠炮似的呛声,如醍醐灌顶,更觉得事情非同于一般的简单。他呆怔半晌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方长叹一声。
面对颓丧到了极点的刘擘英,他更像是对缪姝鸿说话:
“他都已经签字画押了,白纸黑字落笔生根,现在再想反悔,难于登天!”
霎那间悲从中来,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大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又挤出笑脸说道:
“上苍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爹爹,你和娘亲只管把心放宽,高大人做官办案,总要顾全自己的名声,他不过只有刘先生的口供,我们不是都还没有认罪吗?他怎么样都得先把乐大厨师缉拿归案吧?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会么?”
一时还想不到对策,大圣自知所说空洞虚乏,笑容极为勉强。
缪姝鸿身居京城相府,也听说过官场黑暗,知道奸臣贼子做事心狠手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她默默地想了一阵,说道:
“那可不好说,现在的问题是元凶在逃,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躲在哪个山旮旯里去了。”
扫了刘擘英一眼,又道:
“这个没有骨气屈打成招的又在口供上签了字画了押,平白无故把孙哥哥两兄弟扯了进来,自己当了个见证的中间人——这是最要命的!我看这桩案子,你们或许可以不判极刑,但因为官府手里有人证,让你们充军流放,还是容易得很的。”
她自顾自的点头:
“我看只能从他的口供上来想办法!”刘擘英已赖在地上半死不活。
呆子一直啃着牢头用筷子夹过来的食物,这时头也不抬的说道:
“充军流放?!别以为我干过农活,就啥事都能干,现在我可没有心情给人家做苦力任人使唤什么的了,要去哥哥你自己去得了,到时千万不要又来找我的麻烦。”
大圣瞪着眼大喝了一声,众人皆惊。他却对缪姝鸿笑着说道:
“缪姑娘,眼下光景多说无益,我爹爹还在这里哩。他耳朵好使,你不要瞎说吓坏了他老人家。我不是说过了天无绝人之路么?你要是真好心,这两天就和俺翠柳妹子好好地陪着两位老人家,出去后我也好好地谢你,你父亲不是喜欢古画么,我这回采购的古玩里面真有他喜欢的东西。”
缪姝鸿看看他,收回目光,心里说道:
“要是真好心?!这话在你口中说了两次了,我这不是好心是什么?你在怪我多心多事是么?你自己又有什么主意,当真两天就好了?你把人家当官的当作酒囊饭袋的废物了么?”
她曾恹恹地猜想这些个落难的人不过是普通人家,面对这样的官非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这基本上就是待宰的羔羊了,她已经打算回头就赶回京城去找外公想办法了。
这时她有些嘲笑似地问大圣道:
“要是我没有好心,难道过两天你就能把元凶变出来?或者是把他的口供变没了?”
大圣一时无语,偷眼观瞧子归逢。眼见子归逢面色苍凉,看似满腔悲愤却又无可奈何,越发地心如刀绞无比难受,他无法再假作笑容,泪光涟涟,却仍旧强忍着说道:
“爹爹,你信我是你的好儿子吧?!”
子归逢木然地点点头,嘴巴蠕动了一下,没有吐出一个字。旁人看了觉得辛酸,大圣看了觉得稍有宽慰,热泪溢出眼眶,挤出淡淡的笑容说道:
“只要爹爹信我,我受这一点罪算不了什么!高大人毕竟有了几十年的清名,我看他现在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待得他清醒过来厘清案情,我们自然就会无罪释放。爹爹,你还是听我的吧,每天你只管由着翠柳和帮闲们,由着他们照常筹办喜事,在你和娘亲大喜之前,我和阿弟定将赶出来,一定不会耽误了给爹娘祝贺。”
子归逢情知不可能,为了抚慰大圣,也只得苦楚地点了点头。
谁也没想到,突然,子归逢咬咬牙一跺脚,叫了一声:
“刘先生!”
“扑通”一声,他对着蜷缩在草垛里的刘擘英双膝跪倒,磕头如捣蒜,苦苦地哀求道:
“刘先生,你就当作可怜一次我这个废人吧!你不是不知道,这三十年来我过得悲哀凄凉,直到去年见了阿醒他们两个兄弟,才好不容易地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的活头了,现在这样的折腾颠簸实在是再也经受不起啊!!你既然是熬不住严刑逼供才冤枉了我这两个孩儿的,求求你!今天就把这事到公堂上都与高大人直说了去吧,好给我们一家留一条活路,我们一家都会挂念你的大恩大德,出去后我就把你家的祖宗也供起来,让他们也领受我子家的香火。”
他在地上长跪不起,凭缪姝鸿怎么苦劝,只是不愿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