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路愈发的泥泞,夏若背着楼澈,每走一步都觉得分外吃力。还好自己“力能扛鼎”,否则真的只能在下面等死了。
那寺庙果真难找,在山里来来回回走了小半天,才终于来半山腰的草木葱茏、绿树掩映中找到了庙门。将楼澈放下来,让他可以靠在门边的墙上,揉揉酸痛的肩膀,夏若终于松了口气。此时已过日中,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古朴的山寺也闪着淡淡的金光,她有些恍惚,半眯起眼。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小僧,见到受伤的楼澈,赶紧帮忙将他一道扶进去。主持是和善的老头,胡子已经花白了,不过精神矍铄。他自称略懂医术,让夏若放心,便合上了禅房的门。
在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那门才再度打开,夏若忙问:“大师他怎么样?”
“施主放心,无性命之虞,只需调养几日便可下榻了。您请。”说完主持向着旁边挪去,他以为夏若会进去看他,便让出一条路来。
“无碍便好,有劳大师了。”夏若双手合十向着主持施了一礼,转身便要走。
“施主请留步。”
“大师何事?”
“不知女施主可否有空,老衲想请您一道品茶。”
“好、好啊。”夏若很是诧异,不知道这主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好断然拒绝,便跟在他后面,缓步走在廊下,进了另一间禅房。
这深山古寺里,若说甘泉倒是取之不尽,但却没什么上好的茶叶,不过夏若并不介意,吃穿用度,唯有吃她不是很讲究,除了偏爱某几样小物,再无他求了。
将沸水注入茶盏,看着茶叶在盏中起起浮浮,原本蜷曲的深碧色小叶渐渐伸展开来,有如慵懒的美人晨起之时。透明的水逐渐染上茶色,是碧色的,看来是新茶,一时间室内茶香四溢。
用盏盖将浮于面上的茶叶拨开,夏若吹了口气,小饮了一口,才刚要说话,不料主持已经先开口了:“人生多起落,就似这茶,非经历一番彻骨之痛,怎能淋漓尽致?”
这番话别有深意,夏若不解的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人不简单:“大师的意思是……”
“静心听佛语,佛度有缘人。女施主你眉间有异色,心中有业障,不妨说来听听,看老衲能否开导一二。”
“是么?”夏若又呷了一口茶,自己的脸当真是苦大仇深么?这样也能被看出来,她苦笑。“如此便有劳了。请问大师,人若是犯了错,该怎么办?”
这几日在生死的边缘走了一遭,又经历了许多,父亲说得对,妹珴皇后说得对,苍生何辜?只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心竟挑起两国的战争,用生灵涂炭来消心中之恨,如此一来,付出代价的究竟是所憎恨之人、还是芸芸众生?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若这是很严重的、难以弥补的错误呢?”夏若追问,自己的错,远不是能轻易饶恕的,即使所有人都谅解了,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错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尽力的弥补、化解,便是善行。”
“那再请问大师,为何我常常会觉得烦恼?”
“世间多苦恼,只因不识自我。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不知施主有什么烦恼呢?”
“大概是放不下吧,”思索了一阵,夏若答道:“圣贤与佛都教导世人要有宽容之心,可我总是难以抑制心中的仇恨。”
“这是因为您心中有执念,执著于此,自然放不下。”
“执著……”夏若低念,“何谓执著?”
“佛曰执著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佛曰执著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佛曰:执著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夏若面前的杯盏已经见底了,主持又为她添了些水。本来沉于底的茶叶立刻翩然舞动起来,起起落落,只是那颜色,已经变成更浅的碧色了。“施主的执念,恐怕不止是仇恨吧?老衲看来,其中还有爱。”
闻言,夏若有些惊诧:“大师何出此言?”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您眉间尽是忧愁之色,送受伤的那位施主前来,自是因为担心他,但您又不愿进去探望,说明面上有忧、心中又有怖,这皆是因爱而生。”
“夏若不知大师所言的爱究竟指何物。”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她笑了,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好像,有点明白了。
“夏若还有最后一问,请问,死可怕吗?”
“这个问题老衲无法回答,不过师傅曾经说过,当由翌日参透生何欢、死何苦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了。”
“如此,有劳大师了。”她起身拜别,走的时候最后瞥了一眼那茶盏,第一次是澄澈的碧色,第二次是浅碧色,到了第三次,已经近乎透明了。再看那些茶叶,它们欢悦过、翩然过,到了最后,也开始淡然处之了。
走出禅房,阳光依旧明媚,晴空万里皆无云,夏若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察觉到清静之地不该有的气息,她警惕的转过头:“什么人!”
杀气骤然变得强烈,直刷刷的冲着自己来了,出于本能她敏捷的闪躲,站定之后回头看去,发现刚才自己站的地方赫然有几枚闪着寒光的暗器。
“光天化日,请不要躲躲藏藏了。”她道,使了内力,使得声音笼罩了整个寺庙。
“属下奉命来送莲妃娘娘上路!”男人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四个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掠起,向着夏若袭来!
这样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寺中的僧人,大约有七八人循着声音聚集过来,可他们都不像是不会武功的人,这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