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父子两就要聊到薛家的隐秘了,我便急忙告退道:“接下来还是薛叔叔和阿睿好好交流吧,晚辈去旁边看会儿花花草草,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薛长天眼睛微微眯起来,淡淡的精光不经意地流露,随后他微笑欣然道:“果然是林家的孩子,进退得度,大方得很。”
我匆匆说一句“愧不敢当”,便在薛睿浅笑的眼神下退到了一边。
我在花园里随意乱逛,只觉得周围的花草树木十分清新,盛夏的温度到了这里竟然是不能燥热半分。我倚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旁,默默地叹了口气。
本来我以为,我们家里出了二伯要背叛出去的这档子事,已经算是很凌乱很不可思议了。没想到比林家还要再恢弘的薛家,内里的蛀虫也是不少。做世家子弟,在享受了那些荣华富贵和超乎平民百姓的特权之外,还要受到家族里条条框框的束缚,甚至是已经掌握了大权的家主也不能肆意妄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能不做也只能尽量不做,没法拥有绝对的自由。
我暗暗叹了口气,神色晦暗。没想到薛长天并不是我想的那么凉薄无情,而是恰恰对薛睿爱到了深处……薛睿的母亲,他一定也十分挂念吧。尽管薛长天表面上看起来儿女双全,妻子温和,身家过亿,几乎是什么都不缺了,其实本质上的他还是一个孤独的人,尽管年岁还是中年,给我的感觉却已经很像是一个迟暮老者。
他在薛睿面前流露出的真情让我慨叹又无奈,所有的爱都给错了方向,身患绝症以后才能和疼爱的长子说出所有。所谓情到深处人孤独,不外如是。
薛长天和薛睿所说,会在他走之前把安智处理掉,似乎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但实际上凶机隐藏。假如安智真的是那么好打发的女人,薛长天怎么会舍得让薛睿流落在外数年。
“还是你去,看看你爸爸在和你哥哥说什么……被发现了也不打紧……你爸爸最宠的就是你……”一阵轻微的窃窃私语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轻轻地站直了身子,这是安智的声音。
她想偷听?
随后便是熟悉的怯懦女声:“母亲放心。”
此刻的薛凝哪里还有半分害羞,声音软糯间也掩盖不去她的凌厉。我心中一凛,果然安智和薛长天早已经是面和心不和,她根本不相信薛长天带薛睿出来说话是没有别的心思。
安智似乎是狞笑了一声,道:“薛长天最近越来越古怪了,方才还不让我在楼上听,我看是他们别有企图……想要对我们不利……”
薛凝有些疑惑地道:“父亲和母亲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对我和翰哥哥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果说父亲与薛睿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薛凝是相信的,可是如果要说是父亲想要对我们不利……薛凝不知道从何讲起……”
安智的声音略微地不耐烦了起来:“你只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就够了。”
薛凝顿了顿,答了个“是”,脚步声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我心中微动,现在是决然不能让薛凝去偷听的,事情演变成现在这般,我已经明悟,薛长天是借着薛睿和我的事情为借口,和薛睿有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且不说这个机会是如何的来之不易,就说薛凝真的撞见了他们……让安家和俞家提前有了防备,那是万万不可的事情。
我咬了咬牙,我并不是一个掺和这些事的人,但是那到底的薛睿的亲生父亲……而且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薛长天有可能会同意薛睿走进薛家的权利核心去试一试、拼一拼。现在我拦下薛凝,就是等于给薛睿成功的路上增加了一些筹码。
薛睿从我依靠的大树便走过去,就听见我在地上“哎哟”轻声叫了一声。
薛凝很是吓了一跳,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几乎是吓得煞白。她只想着在偌大的园区里找到薛家父子,却没有想到会先碰到我,更是不知道我是不是把她和安智所说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我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微眯着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看她,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当是谁不小心踩了我一脚……原来是薛凝妹妹……”
薛凝神色间还是那般的随和怯然,眼眸里有两分疑惑,她笑得几乎是露出了小虎牙,温软道:“姐姐也把我吓了好大一跳……姐姐这是……在这里睡着了?”
看着她神色里深藏的探究,我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绯红,嗫嚅道:“叫你见笑了,你们薛家到底是豪门大族,庭院里树木成荫的,倒比各处的空调房里还要舒服怯意,我坐在树底下,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薛凝明显是松了一口气,道:“姐姐说笑了,姐姐如果困倦了,来家里用了午饭再在客房里睡一觉吧。”
我连连摆手,面上尽是害羞:“这可怎么好意思?”
薛凝此刻有事在身,既然确定了我只是在树下不小心睡着,并没有听到她们的交谈后,想着的尽是把我给打发了,于是更是带了十二分的热切:“姐姐是薛睿哥哥的心上人,就是妹妹的家里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姐姐如果困了,现在就可以去睡。”
我心中微微叹息,我大可以在假装她踩到我的一开始就大喊大叫,给薛睿示警,但是薛睿和薛长天明显有要事相商,我只能尽我所能拖住薛凝,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于是我眼珠微微一转,水汽迷蒙的眼眸里便涌上了受宠若惊的感动,恰好就像被富家千金垂青那般的动容,我几乎是激动地开口道:“有妹妹这一句话,姐姐我也是不枉此生了。”
薛凝的眼眸中有一丝轻视一闪而过,随后便笑着道:“姐姐这是哪里话,还是赶紧去休息吧,午饭稍后妹妹会让人送到你房间里的。”
我有些愧疚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脚,轻声对薛凝道:“还是要麻烦妹妹扶我一把,姐姐我刚才好像是被妹妹踩得瓷实,现在右脚脚踝着实是有些疼……自己一个人怕是起不来。”
薛凝娇羞地一笑,神情里是脉脉心疼和歉疚,温软道:“实在是对不住浅茹姐姐……方才我是走得急了,踩到了姐姐也不自知……我这就扶姐姐一把。”
我暗暗偷笑,你当然是不自知了,你怎么能自知呢。你明明就是没有踩到我……
看着薛凝状似关切地来搀扶我,我也不和这小蹄子客气,几乎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薛凝的身上。薛凝是何等的娇生惯养,当然是搀扶了好几下都没把我拉得起来,满眼焦急地转头想寻找佣人,此刻又是饭点,园区里哪来的人?
我看薛凝几乎是急出了汗来,一张粉嫩的小脸也憋得有些绯红,便存心想逗逗她:“是我累了,所以没有跟着薛叔叔和阿睿,我吃得太重,假如妹妹扶不动我……我看薛叔叔和阿睿也没有走远,不如去麻烦他们搭把手吧?”
薛凝神色一下子变得诚惶诚恐了,喊薛长天和薛睿来搭把手?这怎么可能?她的目的就是偷偷接近他俩,去窃听他俩到底在说什么。假如把他俩招了过来,岂不是自断后路?
于是薛凝忙不迭地轻声拒绝了我,一张俏脸憋得通红,硬是用吃奶的力气把我给堪堪扶了起来。我一面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一面轻声“哎哟”着,薛凝又怕弄疼了我,又怕我惊叫得大声了惊着她的目标。扶我扶得好不艰辛,大约从她打娘胎里出来之后,就没有做过这种“体力活”。
眼见着我堪堪扶着树站稳,还不等她喘口气,我便脚底打滑,一个趔趄又栽倒在地。这次我仿佛是摔得更重了些,忍不住惊声大叫了一声“哎哟”,这声呼喊我也是用出了毕生力气,极具穿透力,想来只要是在这庭院里人,没有一个是听不见的。
薛凝脸色一下子就由红转白,惨白了下来,我这一声尖叫可以说是完全坏了她的事。她一双明显阴沉下来了的眸子扫视着我的身周,直到看着我摸了颗鹅卵石出来,才伸手来拉我。我看她明明心情坏到了极致,还要来对我虚与委蛇,便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薛凝的声音也十分沉重,那软糯的声线降了一个声调也是十分好听:“不知道是哪个匠人不用心,在树下放这鹅卵石,让姐姐打滑摔了下来,姐姐还是好好去歇着吧……”
还不待我眉开眼笑地说谢,她就又道:“姐姐这一摔,怕是摔坏了,过会儿还是喊医生来看一看比较稳妥。”
我微微一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叫什么医生,自己歇会儿就好了。”
这话把薛凝气得几乎吐血。她的眼睛本来就生得好看,此刻更像是会说话一般,我也料得到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