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立起,头也不回,连余遁之等心腹也没看上一眼,大步朝门外走去。
“我,我相信你!”方大力猛然站了起来,似乎费劲了全身力气,郑重地说道,“我,我跟你走!”
阳聪回首对着方大力惨然笑道:“好,很好,咱们走。”
阳聪夺门而出,方大力紧紧跟上。两人的脚步声在门外逐渐走远,和回音交杂在一起,亦真亦幻,让人分不清楚。
坤哥突然一声长啸,身子扑在桌上嘶声喊道,如同哀鸣:“阿聪!”
在座之人都忍不住要为坤哥的深情大义而垂泪。
但是阳聪这人实在无耻。
我同卢闯对视一眼,卢闯道:“坤哥,不能就这么放着他走了,让他投靠敌方,到时候定会是个祸害!”
骆坤痛苦不堪,喉咙之中发出喑哑、颤抖的声音,摇头道:“让他走吧,让他走吧!”
幽深的餐厅之中又沉静了下来,众人都表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沉默。坤哥双手从两侧面颊滑上去,十指深深插进自己的头发,穿透厚厚的发层,从顶端露出来。没人能瞧见他的表情,他也不发出声音。然而他十根手指头和发丝都在颤动,那频率如同一块被人用劲掰了再松开的簧片。
赵飞抬手挡在嘴边,在我耳侧轻声问道:“狼哥,要不要派人去跟踪……”
我摇了摇头,道:“不用。”因为我心里知道,坤哥对阳聪心念旧情,绝对不肯让人对他不利的。
这时我注意到场中神情最为奇怪的两个人,余遁之和叶少华。两人基本的情绪都是窘迫和难堪。但是叶少华更为腼腆,低垂着脑袋,撕咬着嘴唇,面上是羞惭不已的通红。余遁之则更为惊恐,坐立不安,时时望向坤哥,又瞟几眼弟兄们的反应。不过并没有人理会他。
余遁之忍耐许久,还是决定有所行动。他屁股慢慢离开位子,弯着腰缓缓站起来,很畏缩的样子。
“坤哥,各位兄弟。”余遁之虚着声气说道。
坤哥双手从头发中抽回,掠过眼角和面颊,似乎在擦去泪痕,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看向了余遁之。座中其他弟兄们也都将眼光挪到他的身上。其中,最多的是排斥与不快。
余遁之和阳聪一向是一个阵营的,沾染了阳聪身上的那股子傲慢劲,因此喜欢他的人也不多。这次阳聪叛变的事,众人心里都在犯嘀咕,和他有关没关,还没准呢。要是他也知情,那他同样是个叛徒。
不过坤哥在此,自有判断,别人不好乱说。
只见余遁之拉扯了叶少华一下,叶少华也不明所以地被他拉了起来。
余遁之小心翼翼地说:“坤哥在内的所有弟兄们,我首先要深深地道个歉,因为我虽然身在阳聪身边,却对这次变故丝毫不察,我太麻痹大意,本来我就是负责搜集情报工作的,所以这是我的重大失职。但是我事前真的并不知情,听到闯哥说出来这才知道阳聪的阴谋行动,所以希望坤哥和大家都能够明鉴,我不想蒙受不白之冤。”
梁永泰道:“现在知道来哭诉了?方才的气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去找人来证明我们才是叛徒?”
余遁之垂下头:“是我错了,闯哥、永泰,还有狼子,请你们不要跟我计较。”
卢闯、梁永泰等都不满地哼了一声。
余遁之只能巴望着坤哥和我这边。
我看向坤哥。
坤哥看了余遁之一会儿,笑道:“遁之,这事本来就只和阳聪有关,我们怎么会无端加在你的身上呢?快坐下吧,今后大家依旧是好兄弟。”
余遁之欣喜不已地坐下去之前说道:“多谢坤哥!坤哥真是明察秋毫!”
就剩了叶少华一个人孤零零杵在那儿,他却不善言辞,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见到他委屈又无助的样子,心里感到很酸楚。想起来之前少华的种种好处来,每次兄弟们受伤都是他默默擦药,为了钓到花锋他不惜牺牲自己的色相。他那么温和,对谁都充满了善意,而且也看得出他和阳聪是貌合神离的,因此对他是怎样都责怪不起来,也不想错怪他的。
想到这儿,我站起来对坤哥说道:“坤哥,少华这个人我一向最知道的,他绝对不可能有坏心思去参与阳聪的阴谋,若是发现,他一定会首先报告给你的。坤哥,我用我的人品担保,就让少华跟着我吧,如果他出什么问题,我负连带责任。”
坤哥额头上绽出心疼的皱纹,做手势让我们都坐下来,一面说道:“我怎么会不信任少华呢?少华人品一向是兄弟之中数一数二的,有狼子你一力担保,我相信大家也都会放心和同意的,就让少华和你好好干吧。”
我点头洪声道:“谢谢坤哥!”
叶少华声音细小着道:“谢谢坤哥……”然后对我投来深深的目光,那目光的寓意再明白不过,虽然他没说:“谢谢你,狼子!”
内部事务至此告一段落。
接下来大家又讨论了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众兄弟对欧阳武的残忍手段都感到发指,激进的主张将欧阳胜、李光宗一并处决,回敬欧阳武。有人主张暂时不能动欧阳胜,留着可以牵掣欧阳武,让他心有顾虑。
坤哥综合大家的意见,还是决定:“欧阳胜先留着,但是立马修书一封给欧阳武寄过去,声明他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思,欧阳武当然不会不懂。
这算是一个缓兵之计,有用最好,没用也无关。关键是接下来我们的步骤。我们整体实力,对翦霸不会有优势,应该分步瓦解他们。大家都认同司徒文这个人比欧阳武更加老奸巨滑,不易对付,所以一致认为应该先消灭粗鲁无谋的欧阳武。
坤哥和我这次终于合兵一处,共同面对同一个敌人。
接下来坤哥栖身在体院附近,将他带来的旧人们隐秘布置在周围。我还是带着新人们驻扎在体院内部。我们两边轮流派遣人马外出侦探,每天带回最新情报。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在商量怎么进攻欧阳武的问题。欧阳武经营着翦霸手下的星级酒店,主要势力都在酒吧街。酒吧街地处中心城区东部,和城区西部司徒文所经营的洗浴中心为主的玉池街相隔半个小时的车程。
欧阳武手下的打手分散在整条酒吧街的各个酒吧、夜总会,整条街的酒吧不下十八家,而他的人马不断扩张,现在不少于三百五十人,其中有大约两百名是跟随他三年以上的,战斗力比较强。平时欧阳武就藏身在酒吧街,身边的手下至少有五十人。想要靠近他,绝对是很难的。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当天负责搜集情报的鲁振和王通带回来最新的消息。
“坤哥,狼子,阳聪他……”
就在我们匆忙部署的这些时日,翦霸一方暗中也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就像大河之下的潜流,缓缓侵蚀出一条地下的暗河。
夜里十点,玉池街的豪华公寓中,室内的陈设金光闪闪,如同巴洛克的建筑风格。不过司徒文倒不稀罕这些,他看重这里的是地下一层,那是一整层的酒窖,宽敞幽深,与世隔绝,充满了醉生梦死的意味。他将这里装进了不知多少坛世界各地运来的名酒,他时不时地就会来这里大醉一场。
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满腔壮志却难酬,倒不如一醉方休!
这天他便从下午四点一直喝到了晚上十点,整整六个小时他没有断酒,他也没有醉。醉与不醉只是一种状态,一种任由他自由切换的状态。他想醉自然就醉了,若是不想醉,三天三夜也别想看到他打一下瞌睡。
他还要继续喝下去,浇灭心中那些郁郁的东西。
他一身白衣,宽袍大袖,有如魏晋名士,或者盛唐走出来的迁客骚人,举杯望天,出口成章。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举杯邀月,引吭而歌,仿佛他自己就是那嫡谪仙人的化身。
然而就在他意兴最浓之时,一道电话打了过来,瞬间将他拉扯出诗洋酒海,回到污浊不堪的现实世界。
酒窖中装了一部电话,这让他不会错过重要的事情。
来电之人是顾三省,翦霸身边最重要的谋士,也是他的“阳光代理人”,一切法律上、生意上、阳光底下的事,都由他经手出面,他本人也是个很像阳光底下生活着的人,一个文质彬彬的律师。不过这只是他的表面,只是他需要的伪装而已。
司徒文接通电话道:“怎么了,顾律师?”
顾三省道:“司徒,我,我,我现在快到你公寓门口了,霸,霸,霸哥命我来的。”
司徒文预感到事情不对,立刻说道:“好,你等着,一会儿会客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