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修炼耗费了太多精自己力的缘故，躺在床上的林夙很快便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身处在一片灰色的空间中，无垠无际，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地上有一座坟，竖着一块无名墓碑，有一道人影倚靠在墓碑旁。
这是一个女子。
林夙就站在坟墓不远处，但他动不了，也看不清女子的容貌。
林夙无法说话，甚至连简单的抬手都不行。
一座无名孤坟，一个神秘女子，在这灰色空间里显得如此诡异。
林夙抬头望去，天边有一轮血红色的太阳，在那太阳里面，倒挂着一只闭眼乌鸦。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女子近在眼前他看不清，但那远在天边的乌鸦他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能看清太阳里乌鸦羽毛上的纹路。
不知何时，这灰色空间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林夙仿佛也被感染，内心升起一股悲凉。
倒挂的乌鸦突然动了，它睁开了眼睛。
乌鸦没有瞳孔，整个眼睛一片灰白。
那乌鸦在看着林夙。
与乌鸦视线相接，林夙感觉脑袋剧烈的疼痛起来。
与此同时，灰色空间崩塌了，那孤坟与女子，在慢慢消散。
“啊！”
居所内，林夙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已被汗水湿透。
林夙大口喘着粗气，良久，他才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走到桌子旁，喝下一口凉水后，才感觉浑噩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些。
林夙没有点灯，他看了看窗外，天还未亮。
这个梦，唤醒了林夙沉睡已久的记忆。
在十六岁以前，林夙几乎天天做这个梦，同样的孤坟与女子，同样的太阳与乌鸦。
只是那只乌鸦，从未像这次一样睁开眼睛。
就在林夙已经将这个怪梦忘却时，却没想到今天又旧梦重现。
林夙在桌子旁，静坐无言。
夜，已深。
距离此地不知多远的地方外，有一棵枯树。
枯树上枝丫上倒挂着一只乌鸦，枯树下坐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暗里的人。
乌鸦双瞳灰白，拍打着翅膀突然怪叫起来，在这寂寥的空间显得有些可怖。
“谁敢让他修炼！？”
盘坐的人影声音如同鬼魅，爆发出恐怖的能量，无边黑意从他身上流淌而出，侵染了整个区域。
咻——
一道七彩之芒不知从何处而来，直指枯树上的乌鸦。
乌鸦惨叫一声，应声落地，一只眼睛淌出黑色的血液。
“那里是他的坟，我们有过约定，如今……你们可是要食言？”
一道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
“冥藏！”
黑袍人抬起头，惨白的面孔上，一只眼睛正汩汩淌血。
“可当初也说过，他决不能再踏入仙道，”黑袍人桀桀笑道，“莫非，你想引起所有人的愤怒？”
“我承诺过，不会让他踏出那座坟，若是有人不满，大可来冥地找我。”
那无名声音霸气而语，随着话语落下，整个区域开始动荡起来。
“世人皆想杀他，唯独你冥藏犯大不讳，但你不要忘了，这世上可不是你称无敌！”黑袍人怒极而道。
“我冥某一生征战，怕过何人？”
“汝等……过界了！”
无名声音传出，而后一股无形力量降临，将那枯树碎为齑粉。
“下一次，就不是这树了。”
碎屑漫天飞舞，黑袍人只剩下一只的眼睛里升起一股浓浓的忌惮之色，身下流淌的黑意在慢慢退回。
……
这一夜，林夙整晚无眠，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时，林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林夙站了起来，他思索一夜，也搞不清这么阔别已久的怪梦为何会突然出现，以至于他不能安然入睡。
“或许十六岁这个点是关键。”林夙猜测，在观澜宗这些时日，对于修仙界他也大抵了解了一些东西。
每个人出生后，身体里都会携带一些先天灵气，随着慢慢长大，被世俗污浊，这股先天灵气会逐渐消散。
之所以会说修炼一事越早越好，就是依仗这股先天灵气。因其同源之下，对于灵气会有特殊感应，修炼起来会更加容易。
而过了十六岁，在先天灵气散尽后，虽然依然可以修炼，但优势却不如前者。
林夙思来想去，自己十六岁前和十六岁后，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那股先天灵气了。
可林夙想破头都想不出先天灵气和那怪梦有什么关联。
“罢了，不去想了，以后或许有机会知道的。”
林夙将此事暂且放下，倒不是说他不在乎。而是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太多了。
灰色魂体，白雾里的东西，还有那神秘的李贺，让他实在无暇顾及这怪梦了。
林夙对自己甚至产生了说来有些可笑的陌生感。
洗了把脸，林夙直奔默云子阁楼所去。
默云子居住在主殿之后，观澜圣山最高的位置。
阁楼只是简单的二层小楼，古朴不失蕴意。门外栽种着几棵青竹，还有一洼池塘，里面游弋着几尾红鱼，别有一番意境。
当林夙出现在这里时，默云子正拿着锄头，像一个农夫在青竹下挖掘着竹笋。
林夙见到这一幕，莫名想起了返璞归真这个词语。
“师父。”林夙清了清嗓子喊道。
“来了？”
默云子弯着腰从土坑里拽起一截雪白竹笋。
“这个季节的笋将将好。”
默云子这才抬起头看向林夙。
突然，默云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林夙还没看清，就见到默云子赫然出现在他跟前。
“神盘一凝了？”默云子眼中略有惊讶。
“给师父请安了，”林夙拱了拱手，又道：“昨夜修行一晚，还算是没有让师父丢脸。”
这番说辞他早已准备好，刚好用来解释自己为何一脸的疲惫。
“难怪精气神这么差。”默云子右手一翻，雪白竹笋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墨绿玉瓶。
“此乃清神散，服下后能清神醒目，”默云子将玉瓶拿给林夙，然后盯着他看了很久，脸上浮现出笑意，“好样的。”
“多谢师父。”林夙收好玉瓶，而后才问道：“不知师父唤弟子今日前来有什么吩咐？”
“原本是想提点你一二，快些进入神盘一凝，不过现在看来是为师多虑了。”默云子含笑道。
“自然是师父教导有方。”林夙回道。
“呵呵，你这个马屁可不怎么样，为师还没教给你什么，我看怕是孙长老教导有方吧。”默云子人老心不老，打趣道：“我看孙长老也喜欢你得紧，要不过去得了？”
“弟子此生只有您一位师父。”林夙惶恐，连忙说道。
默云子看着林夙局促的模样，哈哈一笑。
“行了，修行一途切忌懒散，以你的资质，将来在这修仙界中，定有一席之地，届时为师脸上也有光。”默云子表情变得严肃。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林夙再一抱拳。
“既然你已经神盘一凝，为师也可放心了，去紫东阁挑选一套合适的法宝吧。”
说完，默云子交给林夙一枚玉佩。
“林夙，修行一途如千山竞翠万舸争流，越往后越难，为师知晓你作为亲传弟子的压力很大，但古往今来能留下名讳的前辈，哪个不是举世皆敌，此话你若能听懂一半，也不枉为师一片苦心。”
林夙抬头，默云子已经走远。
林夙无言，朝着默云子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紫东阁位于澜海一脉的东边，取其紫气东来之意。是门内弟子换取功法武器，交接门派任务之地。
在观澜宗，新入门的弟子在成功晋升神盘一凝后，便可以到紫东阁挑选一套趁手兵械，且不用任何花销。
在前往紫东阁路上，林夙碰到了一个熟人，正是那个在他心里留下憨傻印象的刘进宝。
“林哥！”
刘进宝瞧见了林夙，连忙小跑了过来。
“咦，林哥，你也是去紫东阁？”
此道只有紫东阁一个去处，刘进宝不由得问道。
“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法宝。”林夙点点头，他对于这刘进宝说不上喜欢，但也绝没有厌恶。此人大大咧咧的性格，颇为讨喜。
“唉，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去了，你晓得不，昨天我按照方法修炼了一天，始终没有感觉到灵气的存在，差点都睡着了，”刘进宝顾自说着，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震惊道：“林林林哥，你神盘一凝了！？”
林夙点点头。
“我去！！！”
刘进宝围着林夙转了几圈，上下打量着，口中啧啧道：“不愧是宗主钦定的弟子，同样是内门弟子，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昨日长老不是说了吗，上三色之资，最迟不过七天，便可踏入神盘一凝境界，当然，前提是你没偷懒。”
“那哪能啊？”刘进宝拍了拍胸脯，“贼努力了。”
说着说着，两人走到了紫东阁前，有很多弟子在进进出出。
“那啥，林哥，带我进去见见世面呗？”
刘进宝看着眼前高耸的建筑，眼珠子一转，向着林夙哀求道。
“行吧，就是不知道可不可以。”林夙也没拒绝，准备进去。
“嘿，师弟，你怎么来这里了？”
走到门口，林夙就见到一个身材肥硕的人挤了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鸡腿？
看到肥胖修士是朝着自己这边喊话的，林夙还在诧异并不认识此人，就听到旁边的刘进宝怯懦道：“王、王师兄。”
“这谁啊？”身材肥胖的修士啃了一口手中鸡腿，盯着林夙看了好一会儿，“原来是林师弟啊？嘿嘿，我叫王有喜，入门比你早，不嫌弃可以叫我王师兄。”
说罢，伸出了沾满油腻的右手。
林夙微微皱眉，但想到刘进宝还在旁边，并且感受到此人身上散发的强悍气息，便和王有喜握了握手。
王有喜倒是眼前一亮，眼中颇有欣赏的味道。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么快就神盘了。”王有喜收回手，笑呵呵道。
“师兄见笑了。”林夙说道。
“行吧，那你忙着，我们就先去了。”王有喜摆摆手，然后一把夹着瘦弱的刘进宝，“你这小子，神盘都还没到来这里干嘛，走，跟师兄吃肉去。”
“师兄，昨天已经吃了二十个鸡腿了，实在是吃不下了啊。”刘进宝闻言浑身一颤，可怜巴巴道。
“二十个算什么，咱师父定下的规矩是一天五十个，你才二十个，还远远不够呢。”王有喜说着又啃了一口鸡腿。
“其实我不是很愿意拜在师父门下。”刘进宝小声嘀咕。
说来也委屈，那日拜门大会结束后，本来已经有一位长老要收他为徒。结果当报出自己名字后，立马就被旁边一个身材足有两个王有喜的长老抢了去。
“说什么混账话呢，”王有喜赏了刘进宝一个爆栗，语重心长道：“我就不说了，你看你多财师兄，还有金银师姐，你又叫刘进宝，这说明啥，说明你小子和我们这一系有缘啊！”
刘进宝还想说什么，就直接被王有喜拖走了，甚至来不及和林夙告别。
站在原地的林夙哭笑不得，听着这多财金银有喜，加上刘进宝，感情这位未谋面的长老还真是按名字来收徒弟的啊。
林夙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心里忍不住为刘进宝默哀。就那小身子板，一天五十个鸡腿还不得撑坏了。
无奈地摇摇头，林夙转身进入了紫东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