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白龙湾像极了阴风怒号的炼狱,一阵阵野风在空中不停地厮打,声声尖啸凄厉刺耳。早已习惯的士兵们鼾声如雷,丝毫不被外面的风声影响,阿七将薄的几乎可以忽略的被子蒙到头上,却因为气味太重又不得不掀开。
阿七睡在一个小帐中,三十个人一个小帐子,人挤人的才能勉强躺下,谁要是想要翻个身还得央求大家一起行动,数好口号。
“他奶奶的!”
听到一旁传来的声音,阿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梦话这事十一每晚雷打不动,磨牙是老六的习惯,他们是阿七到军营后认识的,关系最要好。一个睡在阿七左边,一个在阿七右边,每天晚上耳边磨牙梦话交替进行,于是乎阿七只得彻夜在睡着与吵醒间不停地徘徊。
阿七把耳朵里的棉花再塞一塞,紧闭上眼。
半年前阿七便来到了军营,日子虽然苦一点,但好在这里是一个没人追究你出身的地方,你叫张三还是李四全凭心情,就是高兴了叫天王老子都不会有人怪罪你。
只有一点,新兵里面个子太高的要挨打,个子太矮的要挨打,太胖的要挨打太瘦的就更要挨打,长得太漂亮的要挨打长得太丑的必然也会挨打。总之只要你是个新兵,但凡有一点特点的都会被注意到然后拳头伺候。而像阿七这样六项里面占了三项,身材消瘦矮小面容俊俏的,刚到军营里简直就是人人喊打的对象。
初来军营的时候阿七就遇到了不少麻烦,直到后来遇到了十一和老六被他们保护着才算是在军营里面安顿了下来。
帐外巡逻的士兵换了一岗又一岗,火堆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虽然早已习惯,巡逻的士兵听到任何声响后还是会停下来四处探看。军营旁的白龙湾泛着莹莹白光,映照着天上皎皎清月。
清晨,上游漂下来血红的河水,阿七倒掉方才打到桶里的河水,待血红的水漂走后再重新打满干净的河水。不用想就知道这血水是逃跑的士兵的。
军营戒备森严,四面都是平坦开阔的平地,视线极好,于是不少想要逃跑的士兵都选择从河中逃出去,只是至今还未听说有谁成功,这种河水中有血的情况阿七早已见怪不怪了。
“阿七,柴火不够了。”
刚把水提来的阿七听到后立即放下手中的木桶,拿起斧子便去劈柴。
“他奶奶的。”十一一脚踹向前面的人的屁股,“老子踢爆你的腚,看阿七好欺负是吧。”
被踢的人转头看见是十一,立即哈腰赔笑,“十一爷息怒,小的哪敢啊,不过是让七爷帮忙递下柴火。”
十一接着一脚踹上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乘我和老六不在的时候总欺负阿七啊,他奶奶的你再欺负一个试试看。”十一接着看了看阿七手里的斧头:“旺儿,柴火不够了。”
“我来我来。”刚才被十一打的人名叫旺儿,立即哈着腰拿过阿七手中的斧头。
“看啥看,都他奶奶的给我干活,告诉你们啊,虽说我们是火头军,可依我看啊,这将军都没我们大。”
阿七听到立即示意十一停下,十一只当看不见,无奈阿七只得示意一旁挥着大铲的老六,老六笑了笑道:“你们看那些打仗的士兵,虽然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可不给他们吃饭保管饿的嗷嗷叫,还打仗,打婆娘都费劲。”
老六话一说完众人轰的大笑,切菜的老全笑完对老六说:“老六,你有婆娘打么?”
十一走过来把手臂搭在老六的肩上,“等大家伙打完仗,别说一个婆娘,十个婆娘都娶得。”
“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只是大家活干的却是比方才更使劲了。
阿七摇摇头,伸手戳了戳十一,十一摸了摸后脑勺嘻嘻笑了笑便去干活去了。老六这时凑到阿七旁边,“我打完仗回家要是娶媳妇,就娶个阿七这样的。”
阿七听完面色一白,盯着老六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六见此哈哈大笑,“瞧把你吓的,我可没有龙阳之癖。我是说娶个阿七这么安静的。”
阿七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老六又在插科打诨了忙推着老六去干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些人里面大家都愿意听老六的,所以老六在这群人里面级别也最高。
十一是个老兵,虽然只有一只胳膊,但从不妨碍他干活,而且据说他在战场上杀过好多敌人,所以级别和老六差不多,他们两个是这群人里面的头头。
当初大家分到一队,不知怎么的三人一见面就很对胃口,后来又一起被派成火头军,关系就更要好了。
十一原来不叫十一,三人刚见面的时候,老六说他在家排行老六,所以都叫他老六,阿七正愁怎么说自己的名字,听罢笑了笑,伸出七根手指头,然后指指自己,于是老六大叹缘分。
十一看到后不愿意,吼着要改名字,要把六和七加起来,结果没念过书算成了十一,让阿七和老六一通大笑,于是十一红着脸说道十一和自个有缘,往后大家也就这么叫开了。
所有人正在忙活,饭香渐渐起来,早有饿的不行的人边做着饭边偷偷吃两口,十一总是看不惯,专抓这类人,被抓的虽然不服却无奈打不过十一,只得挨打赔罪。
这时十一刚抓到一人,正提溜到一边准备教训时一个伍长来喊道:“将军胜仗,所有人到营门集合。”
听罢四周欢呼声一片,这里的不少人来军营许久,很多人连将军一面都没有见过,早早撂下手里的东西往营门赶去。伍长看此冷笑道:“真是一群乌合。”
十一只顾高兴没有听见,老六耳尖,听罢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伍长。
一路上十一跑得飞快,只是跑到营门时,近的位置皆整齐地站满了士兵,他们只得挤在后面,在那些身材魁梧的士兵后面什么也看不到。
阿七果然看到了十一眼底的失望。刚准备伸手拍拍十一的肩膀的时候阿七突然闻到浓重的血腥,还没待多想,大地传来整齐的震动,远处回响着凯旋的号角。所有的士兵立即欢呼,高举手中的矛大喊“将军无敌!将军无敌!将军无敌!”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呼喊,带动的阿七热血沸腾,不禁与将士们一起呼喊,只恨手中没有长矛,否则定然高举。
没多久,欢呼声愈来愈大,阿七看到远处一人身穿黑色战袍,手握长枪,高高地立于马上,虽说仅是一人却给人一种黑云压城的感觉,所到之处让人只觉空气稀薄,呼吸难能自如。
阿七立刻想到了阿爹,那时候窝在娘亲的怀里远远望着凯旋而归的阿爹,阿七也是这般感觉,觉得阿爹那么高,那么远。
没过多久,震耳欲聋的呼喝声还在上空回响,校场上的士兵已经散去,十一拍了拍阿七,“第一次见这场面,吓傻了吧。”
阿七这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人,问十一道:“老六呢?”
十一一脸得意,“怕是被吓跑了。”
阿七被十一一脸故意攒在一起的横肉逗笑了,校场旁守卫众多阿七不能笑出声只得捂着肚子,好不难受。这时有巡逻的士兵向他们走来,十一赶紧带着阿七离开。
转身离开时阿七不经意瞥了眼校场旁的刑场,只这一眼阿七登时浑身一寒,胃中不停地泛酸。这刑场是将军专门下令设立的,旁边吊满了行过刑的尸体,不论是逃跑的还是违反军纪的都被吊在这里。
阿七立即加快步伐离开这里,不想再去看一眼。
七月的白龙湾一没有风就像一个大蒸锅,躺在炕上的时候人人都跟炕烙饼似得,只是烙饼一面熟了还可以翻翻,他们却只能忍着。
傍晚的时候谁都不愿意钻到帐子里面去,一个个坐在帐外一把一把地摸着脸上的汗。这时候也不知是谁提议大家到河里洗个澡凉快凉快。众人听完立即响应,纷纷跳着就往河里跑。
老全在这里面年纪最大也最守规矩,忙拦住大家,“这私自下水可是要受罚的,大家伙忘了十一上次被罚的事了么?”
十一一听大嚷道:“去他奶奶的,上次老子是打人才被罚的,这次不过是下个水,谁敢罚老子。”
老全一见十一不高兴只得噤声。这时老六走过来,“巡逻的刚过去,我们这儿一般不会有人来,小河就在旁边不会被人发现的。”
众人看老六都赞同去洗澡便更是不担心了,一个个冲到河边直接就扒光了跳进去。这时十一喊道:“咦?阿七呢?谁看到阿七了?”
一个人从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说道:“刚才看见他往帐子里走去了。”
十一道:“帐子里?奶奶的那里面多热啊我去叫他去。”
没多会大家便看着十一把阿七拖了过来,一路上阿七十分抗拒可十一力气极大,不一会便把阿七拖到了河边。
老六眉头微皱看着阿七若有所思。
到了河边阿七一把甩掉十一的手:“我说了,我不洗。”
旺儿:“咋地,还嫌弃我们啊,就你细皮嫩肉的,就你干净。”
十一听完一脚踹过去:“你奶奶的咋说话的。”说完对阿七道:“你到上游去,我们在下面洗,都不妨碍着你,你看今天这么热难得出来凉快凉快。”
一旁的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下来洗洗呗,可凉快了。”
阿七摇摇头,“你们洗吧,不用管......”这时也不知是谁在阿七身后偷偷推了一把,阿七话还没说完嘴巴里便浸满了水。阿七一片惊慌却也管不了嘴里的水只一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同时往岸上爬去。
大家见阿七如此都跟着起哄甚至有的人上来扒阿七的衣服,阿七推搡不过惊慌间只得用了自己最大的声音大声喝止:“住手!”。
平素阿七皆是温言细语,何曾见过他这么疾言厉色,本来开心玩耍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十一见阿七生气一下子十分尴尬。
阿七此时顾不得许多兀自爬上岸便往帐中走去,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只觉莫名其妙。
清凉的河水洗去了大家连日以来的疲惫,今晚大家睡得格外香甜,十一起初因为觉得自己得罪了阿七失眠了很久最后也经不住瞌睡打起了呼噜。
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阿七目光涣散地看着帐顶,他知道自己今天做的有些过分,大家本是一片好心,尤其是十一,方才十一来跟自己说话可自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也没理会他。
帐子里极其闷热,阿七热汗直流,衣服粘腻地贴在身上,一想到今天清凉的河水只觉得身上更是痛苦难耐,于是咬了咬牙,偷偷地爬了起来,在帐门口等了等,待巡逻的人过去后悄悄地钻了出来。
火头军的帐子本就在最外边,离水最近。跑到水边,阿七四处望了望,看没有人便散开了头发,掬起河水洗净了脸上的灰尘。
阿七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随着动作发丝滑落遮住了白皙修长的脖颈,眉目如画,清丽难言,赫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颗颗繁星点缀,照亮了河中的倒影,愈发显得阿七明艳绝伦,好久没见到这样的自己了,若不是今天大家提出来要来洗澡,阿七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女子的身份了。
脱去身上的外衣和束胸的白绫,阿七一个猛子便扎了进去。
冰凉的河水带去阿七身上的燥热,肌肤一寸寸变得妥帖,许久没这么畅快了。放松身体,阿七顺着河水往下游漂去。
今晚的天空格外澄亮,一颗颗星星大的仿佛伸手就可以碰到,也是这么个夜里,阿爹给了娘亲一纸休书,娘亲带着自己乘夜离去,自此好像就再也没有见过阿爹了,那晚的星光也格外明亮。阿七猛地钻到水下,不想被这些星光照到。
一口气不知道憋了多久,想着不能再往下游走了免得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当逃兵处置了,于是阿七准备回去。可就在这时,阿七突然被什么挡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揪了起来。
一股寒意贯穿脊背,接着阿七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赶紧甩去脸上的水,待看清面前的人的时候阿七登时一愣,眼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冷峻与疏离,幽暗深邃的眸子像一眼望不见底的古井,削薄紧抿的唇此时携着明显的怒意,修长紧实的身体上此时还挂着水珠,在月光下一颗颗愈显晶莹。
因为被男子握住双肩,此时两人距离极近,阿七仿佛可以感觉到从男子身上传来的炙热的男性气息。
阿七何曾见过这等香艳场面,脸倏地就红了,一颗小小的心脏噗通通直跳,忙用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瞬间阿七的大脑一片空白。
猛地男子手上用劲,阿七被抓住的肩上吃痛立即清醒了过来,想到自己的处境忙慌乱起来,小河就在军营旁边,此时招来人就小命不保了。
于是阿七立即出手想要挣脱男子的束缚,自小学武,又是阿爹一手教的,自认已经很少遇到敌手,可在面前这男子手下居然十分费劲,不远处好像已经有了动静,阿七不敢再拖延,咬了咬牙,脚下使劲向男子下体踢去。
男子身子还在水中,此时哪能看到水下的场景,冷不防被袭击一声闷哼,阿七乘机挣脱然后猛地向水中扎去,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上游游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里的气息用完,阿七只得出水换气,出水后四周探望,只见一片安静,这才松了口气。
阿七伸手摸摸脸颊,即便在水里浸了这么久指尖触碰到的还是一股温热。实在是太不小心了,若是让那人招来巡逻的人就死定了,自己以女子身份混进军营可是死罪。
阿七的眼前闪过白天刑场的场景,后脊不禁阵阵发麻,军营守卫重重,自己可绝无生还的机会。
敲敲自己的脑袋,又往脸上扑了扑水。来不及多想,阿七伏在岸边休息了一会后便立即回到之前下水的地方,赶紧出水准备穿好衣服。
可就在阿七出水时却突然发现河边不知何时竟蹲着一人,那人的手中正拿着自己束胸用的白绫,阿七心里咯噔一声,真是祸不单行。
那人听见了水中的声音转过头来,阿七这才看清原来此人竟是阿旺,而阿旺这时也看见了阿七。
阿旺显然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丢掉手中的白绫指着阿七叫道:“女......女人......”
见阿旺出了声,阿七赶紧跳出河水劈手向阿旺后颈砍去,谁知阿旺虽然瘦弱但反应极快,阿七一击竟未得手登时心中一沉。
眼看阿旺大张嘴巴就要喊出声音,阿七眼前一黑双腿变得没了力气。而就在阿七已经放弃准备跳回河里的时候却见阿旺站在原地一声没出,只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阿七,眼神里是毫不避讳的贪婪,“难怪你白日里不愿与我们一起洗澡,原来竟是个女的。”
下意识地阿七后退了一步,阿旺见此以为是阿七屈服于是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向着阿七又走了一步。一股恶心的感觉从阿七身体深处冒出来。
阿七握了握拳头,阿旺冷笑:“你若再动一下我便大喊,到时候被人发现你死的更惨,倒不如让大爷我爽一爽伺候的好了大爷一时开心兴许放你一马。”
阿七听罢面色铁青只一双眼睛狠狠地瞪向阿旺,四肢僵硬却当真不敢再多动一下。只心里不停地盘算着该如何将阿旺一击便打晕让其说不出话来。
指尖水滴滑落,今夜的白龙湾本是闷热可阿七却觉得后脊发凉浑身寒意阵阵。倒不如先佯装应了他然后......
见阿七没有反应阿旺露出鄙夷的眼神,“十一和老六这么护着你怕是都睡过你吧,你还装什么贞洁。”
阿七气得双拳微抖,再也顾不了什么了只举起拳头向着阿旺的嘴巴砸去。阿旺见阿七双眼通红眼中已是明显的杀意道了声:“贱人!”然后忙闪身避开同时扯着嗓子就要大喊。
就在阿七已感觉阿旺的呼喊声就要响彻在耳边时阿旺却突然倒地,将要喊出口的话硬是卡在了嗓子里便成了一声不甘的闷哼。
看着昏倒在一旁的阿旺,阿七大脑一片空白,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阿七一时反应不及只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旁站在阿旺身后的人。
“老......老六......”阿七紧盯着老六,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老六看了眼阿七身上的穿着,忙将身子转到一旁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阿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且衣服还是湿的隐隐约约竟可以看到里面的身体。阿七立即拿起地上的衣服穿好脸上更是浮起了两朵火烧云。
穿好衣服阿七尴尬地站着,老六也没有出声,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阿旺发出了闷哼声,眼看就要醒来,阿七和老六对视一眼,老六立即上前。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心惊。
阿七不可置信地望向老六,“你......你杀了他。”
老六起身看向阿七,“你有更好地办法?”
阿七噤声,刚才那一刻自己也是动了杀心的。只是老六......这事却是与他不相干的,他何必......阿七看向老六,只见老六迅速就将周围收拾干净动手将阿旺丢到了河中。
老六起身见阿七正盯着自己,笑道:“接下来该我了,我帮你处理了阿旺,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呢?你不怕我把你的身份说出去么?”
阿七:“刚才见你一招打晕阿旺想来身手不错,可你还是佯装羸弱混到了火头军里,你的身份怕是也不一般吧,你......该不会举报我的,对吧?”
老六摇了摇头:“呵呵,我原以为你是相信我们俩的交情,原来竟是因为这个,这我可是太伤心了。”
阿七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老六便挥手打断:“启明星已高挂,我们回帐中吧。”说罢已率先离去。
见老六已进了帐子阿七转身望了望身后的河水,阿旺的尸体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