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大街上,下午的风小了许多,只是轻柔的吹着。张佳一抬头望去,天高云淡、风朗日清。不知哪家单位门口高悬的旗子,呼喇喇地摆动着,仿若少年悸动不安的心。远近的树木已换了秋装,深红、橙黄的,颜色丰富多彩,倒没显出秋季的萧飒来。冬青树丛郁郁的长着,由浅绿换成了墨绿,极像一个由细白面皮的后生长成了黧黑焦黄的中年人一样,预示着寒冬即将到来。只有那耐寒的月季,仍顶着一朵朵各色的花瓣,不知深浅的盛放着。
张佳一跑过去,小心的捧过一朵来,放在鼻尖下,深吸一口气:“嗯,真香。”她松开手,那花“腾”地一下,弹了回去,她蹦到赵一鸣跟前说:“月季花是咱们的市花,名副其实吧,一年到头都能见到它。”
赵一鸣看看花,再看看她,微笑不语。
她挽起他的胳膊,慢慢朝前踱着,说:“秋天的景致果然别是一番风味,辛弃疾说天凉好个秋,古来文人爱悲秋,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看秋一点儿也不悲,你看红橙黄绿的,甚是热闹,如何冷清呢?还是豁达的苏夫子说的好‘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你说是吧?”
赵一鸣含笑将她额前散着的一络头发抚到脑后,说:“你喜欢看秋景?那改天我们去爬山。”
“登高望远,方不负秋。秋天清气上扬,浊气下沉,草木凋零,万物收缩,适合远观,以开阔眼界……”张佳一背负着双手,像个老夫子般的抑扬顿挫地抒发着情感,正说着,赵一鸣跟上来,一只手搂了她的腰说:“好了,我的语文老师,别发感慨了,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她歪过头来。
“过会儿钱进来,我跟他交待点事儿,就在附近,找个喝下午茶的地方,你是跟我们一起去?还是回二姨家里等着?”
“嗯……”张佳一思索着,突然想到:“哦,对了,晚上,我得去参加同事的生日宴,就是我们学校韩晓老师的。”
“我记着呢!”赵一鸣说,“礼物就在车里放着,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要不,你也参加吧?”张佳一摇着他的胳膊,有些撒娇。
“我就不去了,你知道,我最怕热闹,不习惯参加陌生人的聚会。你们好好玩儿,提前发短信给我,我去接你。”
“那好吧。”张佳一咬了咬嘴唇。她明白,赵一鸣决定了的事,基本上是更改不了的。
“那现在,你打算……”赵一鸣握住她的手,微俯着头,征询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转着眼珠快速盘算着:去二姨家,显然不妥,二位老人正休息着,而且和老人聊些什么呀?去茶餐厅窝一下午,辜负了美好的下午时光,索性在公园里转一转,赏一赏秋景,再去茶餐厅歇一会儿,估计时间就差不多了。
赵一鸣看她眼珠直转,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说:“想好了吗?小傻瓜。”
“想好了,”她抬起头,如实地说出来。
赵一鸣依了她,叮嘱了数声“注意安全,别耽搁太长时间”,并将茶餐厅位置详细说给她,才迈开步子走了。
张佳一注视着他的背影,看他大步流星、铿锵有力地走着,风衣的下摆不时地掀起来,呼呼闪闪地扇动着。他一只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大幅度地摆动着,很快即消失在马路对面的人流中。
周六的午后,街头明显慵懒许多,汽车不怎么发出刺耳的鸣叫,行人散漫地来回溜达,商铺的伙计在店门口打着瞌睡,橱窗里的模特面无表情的瞪视着人间……
张佳一看着看着,思绪开始飘荡恍惚: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仿佛从未改变,又仿佛一直在改变;赵一鸣仿佛从未出现,又仿佛从未离开;她现在究竟是在现实中,还是仍然在多年重复做的梦中从未醒来……
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小女孩儿从她身旁走过,小女孩儿手中拽着一只红色的气球,摇摇摆摆的走在父母前面。突然,小姑娘脚下绊住了,气球从她手里飞了出去,晃晃悠悠地越飘越高,小姑娘骤然而起的哭叫,父母心疼焦燥的安慰,张佳一都仿若未闻。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气球,看着它不断变小、变小,变成一个点儿,直至不见踪影。
“美丽的梦和美丽的诗一样,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喜欢那样的梦,在梦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释……只因为你就在我眼前,对我微笑,一如当年……好像你我才初初相遇”。
张佳一喃喃地念着席慕蓉的诗,再看向赵一鸣消失的地方,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我来到这人世间走一遭有何意义?我要如何度过这漫漫时光……”
张佳一的头开始发涨,千古迷题,岂是片刻能想清的,她赶忙捶了两下脑袋,用力咬了几下嘴唇,转身朝公园走去。
公园里散落的大多是带着孩子溜弯的老人,他们或站、或坐,或围拢在一起聊天,或追着孩子们慢跑。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头聚在一块儿,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猛然间,他们爆发出高昴的“欧耶”的欢呼声,之后,风一般从张佳一身旁跑过去。
张佳一信步踱着,漫地目的的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着两个小朋友抢玩具车,一会儿望着那一枝枝月季花发呆,一会儿瞅瞅脚边的落叶,一会儿瞄瞄渐渐拉长的身影……实在是百般无聊,千般无趣。
她忍不住给赵一鸣发了个短信:“结束了吗?”
很快,赵一鸣回了信:“还没,转累了过来休息会儿吧?”
她循着赵一鸣之前说过的位置,找到一家大酒店,在门僮的指引下,来到二楼。刚走到餐厅门口,就听到站在门边导引台的一名服务员问道:“请问是张小姐吗?”
她点点头。
那人将她带至靠里靠窗的一个卡座,赵一鸣远远的已站了起来,随他一起起身的还有对面而坐的一个年轻人。
赵一鸣指着他给张佳一介绍说:“钱进,公司市场部经理。”他又对钱进说:“张佳一,你就叫张老师吧!”
张佳一微笑着说:“钱经理,你好。”
钱进则是一脸惊鄂,小眼圆睁,忙不迭地点头弯腰,连声说:“你好,你好。”
张佳一看他浑身上下收拾得紧趁利落,举手投足间显示出精明能干,且与赵一鸣交谈了如许时间,应是赵一鸣工作上很密切的人,就对他一直保持着微笑。
钱进倒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他只看了张佳一一眼,就把目光转向赵一鸣。
赵一鸣没有接他的目光,他先将张佳一安置到自己坐的沙发的里侧,又让服务员上一份果盘和一壶红茶,才看着张佳一说:“佳一,钱进是我们公司很有干劲儿、也很有前途的经理,为公司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们以后多接触接触,就熟悉了。”说到最后,他的脸侧向钱进。
张佳一再次对钱进含笑致意,由衷地赞道:“钱经理,看着就不俗,如此年轻有为,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钱进点头如捣蒜般地说:“赵总谬赞了,我实在当不起,当不起。没有赵总提携,也没有我的今天,赵总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张老师千万别客气。”
服务员送上来果盘和茶水。赵一鸣指了指前面空着的一张卡座对钱进说:“我们去那边继续。”
钱进依言先端着两人的茶杯过去,赵一鸣简单对张佳一交待几句,也过去了。
张佳一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中西合壁风格的餐厅。猩红色的帷幔从天花板直垂到地面,窗棱却是镂空的各式传统图案。桌台四周及腿部雕着花,铺的台布却是雪白的。餐具上描画着*字图样,餐点却是西式的。
餐厅里的温度本就比外面高,张佳一又连灌了两杯热茶,彻底放松下来,她斜靠着沙发靠垫,听着餐厅播放的若有似无的乐曲声,渐渐沉入梦乡。
赵一鸣送走钱进,看到张佳一睡得正香,就将风衣罩在她身上,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陷入沉思:物流仓储的地点、价位、手续谈的差不多了,钱进跟着自己五六年了,能力、思路都有,就是有些小滑头,也有些小心眼儿。无论如何,得尽快抽时间去实地看看,和村里的干部,特别是和村支书、村长聊聊,该说的话得事先说清楚。毕竟这个点儿不小,再招的村里妒忌眼红,那自己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
东区的项目进展不错,林旭、杜明霞配合的也行,自己倒省不少事儿。不过,不能再让他们铁板一块儿了,否则,动林旭的代价会增加。从何处下手呢?新招的CEO?此人算是一表人才了。当初定他就是考虑到他是单身,虽然年纪比杜明霞大几岁,但胜在不管从能力和见识方面,比林旭肯定高出一截,且也曾留学英国。
他略一思索,拿出手机,打给李彩华。
张佳一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有个人影站在窗前,一时有些恍惚。她坐直身体,揉揉眼睛,方才明白过来。
赵一鸣已放下电话,来到沙发前坐下,看着她因睡觉而两颊发红的脸说:“看你睡的好,我没舍得打扰。”
张佳一沙哑着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噪子说:“几点了?”
“六点五分。”
“什么?”她“嚯”地站起来,跺着脚说:“糟了,糟了,韩晓生日,要迟到了!”
“误不了事儿,”赵一鸣拽她坐下,说:“从这儿过去,不过十分钟,你理理头发,咱们就出发,放心吧,我有谱。”
他沉静的眼睛看着张佳一,张佳一的心安稳下来,既然赵一鸣说“有谱”,那就一定“有谱”。
张佳一调皮地一笑,说:“我去趟洗手间,把头发扎下。”
赵一鸣点点头。
张佳一飞快地跑至卫生间,对着镜子,将头发扎得高高的,又拿出化妆品,给脸上轻轻地扑层粉,在嘴唇上涂层唇彩,再掐掐睡得晕红的脸蛋,左右打量下,心说:“行了。”
她走出卫生间,迈着大步朝赵一鸣走去,那条马尾辫被
甩的东摇西晃。
赵一鸣直勾勾的看着她,半晌说:“真不想让你去。”
张佳一纳闷道:“又怎么了?我们既是同事,又是朋友,之前都给你说过的。”
“好好好,我知道。那走吧。”赵一鸣拉了她的手,两人下楼去。
“早点发信息,我好去接你。”赵一鸣轻声说。
“好的。”
“别耽搁时间长,早些回来。”
“我知道了。”张佳一乖巧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