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着父亲和林老师。林老师昂首阔步地在前面走着,虽说走得并不快,但或许是他个子高的缘故,父亲总是得在后边快速地跟着。毕竟做了大半辈子的农民,父亲永远都改不了走路的样子——后背着手,踱着步,弓着背,俨然一个农民形象。还有就是着装,父亲穿衣服永远都是那么不合时宜,现在明明是夏末时节,他却穿着一身迷彩服,脚下还穿着我初三时买的一双球鞋。这也是因为父亲习惯了,父亲下地干活总喜欢穿一些长长的厚衣服和裤子,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从来都没有问过,因为他总是很忙,即便我有时间问,他也没有时间回答。
看着林老师和父亲渐渐远去的身影,我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我独自待在办公室里,总有些坐立不安,老是害怕父亲会出什么差错。坐反正是坐不住了,于是就走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准确地说,是在寻找父亲的身影。当时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我依然还会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只不过,身份变了,场地换了,然而那种氛围却始终没变。
过了大概十分钟,对面的楼下出现了林老师和父亲的身影。只见他们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朝这边缓缓走来。看样子,事情已经办妥了。时间差不多快到中午,父亲在阳光的照射下,浑身散发着金光。
我赶紧跑回屋里坐下,尽可能地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可没成想,父亲比我还要激动,准确地说是高兴,他随着林老师走进屋里,刚踏进一只脚,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开始喊道:“走吧,小雨。”语气中底气很足。
我急忙站起来,却被林老师叫住:“哎,等等,先别急着走,把你个人信息跟我说一下,我给录入系统里,你就不用再去排队报名了,过会儿直接去找自己所在的班级就行了。”
“哦哦,好。”我赶紧跑到桌子跟前。
走出办公室后,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此时父亲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并且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怎么还得交择校费啊?”
“择校费?”当时的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词,虽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一听还得交钱,我顿时如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垂下了头。
“啊?哦,刚才那个林老师说的,你中考的分数不够,得交择校费才让在这里上学。”估计是父亲不想让我知道,只是说漏了嘴,当我问他时,他有些不知所措。
“还得交钱?这次又要交多少啊?”我的心突然间慌了起来。
“得六千。”父亲说这话时明显底气不足。
“什么,得要这么多啊?”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一时间喘不上气来,这心头的分量不比两沓钱轻,却正是因为这两沓钱而起,本以为给了那个姓冯的钱之后就万事俱备了,可谁知道,这东风竟然还得靠自己争取,而且还是实实在在地用钱去争取。
“行了,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回头再给送来,先去找你的教室吧。”父亲说完,把目光转向了那面贴满红纸的墙。
我们急匆匆赶了过去,从贴满红纸的墙的最北端开始找,一直找到最南端,最后终于找到了——在高一四班。
虽说找到教室之后我有些兴奋,但一想起还要交六千块钱的择校费,我顿时满心愧疚。通过询问门卫大爷,我找到了高一四班的大概位置——一栋黄色的四层小楼。
刚走到楼下,父亲突然停下脚步说:“我就不上去了,你自己去找吧,我在楼下等着,有什么事你再下来找我。”我瞬间犹豫了,自打上学以来,都是在父母的陪同下走完了所有的程序,没想到进了高中,这最后一关竟然还得我自己来。我没想太多,点了点头就转身进了楼。
爬上二楼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每上下两层楼都有两条楼梯相连,于是,我尽量每条都走,以便不会遗漏每一间教室。等我爬上三楼发现有一楼梯是连接偶数班级时,我所在的班级竟然也随之找到了,就在三楼。
来到教室门口,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老头,为什么称之为“老头”呢?因为他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了,起码有五十岁,发丝之中已有数缕银光,脸上也有数道深浅不一的沟壑。他坐在讲台旁边一个单独设立的座位上,他似乎察觉到了我,下意识地往门口看过来。我不敢懈怠,赶紧走了过去。
“通知书呢?”他抬起头语气平和地说道。
“哦,在这儿。”我伸手递了过去。
“收据呢?”他再次抬头看向我。
“啊?”我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就是交学费的收据。”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经他这一解释,我瞬间哑口无言,我不是不懂他的意思,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那一摞收据,心脏嘭嘭地差点跳到了嗓子眼儿里。
“哦,我爸去交的钱,收据应该是在他那儿。他现在就在楼下,我去问问。”无奈之下,我只能这么跟老师说了。
“哦,行,你去问问吧,可别弄丢了。”他看起来有些惊慌,但马上又平息住了。
我赶紧转身朝门口走去,我能感觉到,坐在座位上的学生,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脸已经开始发热发涨了。
我一个箭步冲出教室,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去。来到一楼的门口,我向外四处张望着,此时,已到正午,太阳已挪到了正中央,它毫不吝啬地向地面上的生灵投来它饱满的热情,虽然我们并不需要甚至不愿接受。
没有发现父亲踪影的我,感到十分的紧张和不安。内心的急躁加上太阳公公“热情”的关爱,我的后背已开始冒汗。我站在楼前,巡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心里不觉一阵失落。
突然间,脑海中竟不自觉地冒出一种想埋怨父亲的念头,埋怨他不辞而别,埋怨他做事不周全,最后竟然让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然而,这所有的抱怨,竟然在接下来沙哑的叫声中顷刻间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