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被污染的,都将回归洁白;所有被伤害的,都将得到救治。”
暗夜里发出柔和的光,那是福耀众生的明亮。
拉乌尔看着她,“你……”
而她,温柔地看着他。
他搂着她,轻轻哼唱他的歌。
“漂游的乐曲昏迷在——
幽暗而寂静的水上,金香木的芬芳溶化了,像梦中甜蜜的想象;那夜莺已不再怨诉,怨声死在她的心怀……”
他轻轻梳理她的发丝,她的黑发缠绕在他的指上。她仍闭着眼睛,身上的血没有干涸,也没有继续流淌。
她会永远是这个样子。
因为永夜世界的时间是停止的,所以她不会死了,她会永远这么躺着。
可是,他还是很幸福,因为她在他的怀里。
虽然,她不能再为他泡茶,可是他可以为她唱歌,他要为她唱遍世上所有的情歌,唱完了,他还可以再自己写。
他还要告诉她千百遍他爱她。
他亲吻她的唇,他真的很幸福。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她。她的裙摆飞扬,嘴角含笑,她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字的样子,他永远也忘不了。
她低头认真地写,但是时常会抬起头来,露出安静的笑。
还有,她喝茶的时候会朝他举起茶杯,邀请他共饮,仿佛手里端的是酒。
她在看完戏之后都会站起来为演员鼓掌,态度近乎虔诚。
她欣赏戏剧,每当舞台上演到高潮的时候,她那黑得深沉的眼眸便会像宝石般灿烂。
“如果我一开始遇见的人是你就好了。”他抚着她的脸,呢喃。
“这样你就不会以为我不爱你……”
他好怨,怨她不相信他,他的爱这么深,可她不相信,所以才会想要丢下他一人离去。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人类们总是把“一辈子”挂在嘴边,可对于他来说一辈子究竟有多长,他完全不知道。现在,他好像有些了解了,一辈子,是指从生到死。
人类喜欢把誓言加个“一辈子”的界限,现在,他庄重地向她起誓:“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这么幸福地在一起。”
四十年。
漫长的四十年,短暂的四十年。
拉乌尔坐在轮椅上,被孙子推着,来到墓地。
对,是墓地。
他的轮椅在一个墓碑前停下,他颤巍巍的手支撑住身子想站起。后面的俊俏小伙子连忙扶住他,他摆摆手,让他一个人来。
他缓缓地走到墓碑旁边,坐下,颤抖的手一遍遍抚摸碑上的字。
“夏尼伯爵夫人,挚爱的妻子及母亲,克莉丝汀。”
他喃喃地念道:“克莉丝汀,我来看你了。我遵守了和埃利克的约定,让你走完了一个人类的人生。而我也不过是个寄生了神识的人类,我也老了,我们的孙子也已长大,他已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我想是时候让我们回到‘他’身边了。”
他朝站在稍远处的孙子打招呼,少年立刻就走了上来。
“肖恩,我有东西要给你。”拉乌尔看着孙子英俊的脸庞。
“祖父。”肖恩·夏尼眼神阴郁。
拉乌尔忽然好像年轻了许多,他摊开手,然后在手心的光芒中突然出现一柄长刀。
“这……”肖恩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拿着。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这里面有你祖母的灵魂——弥赛亚之光。
肖恩慎重地接下。
“好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肖恩忧虑地看看自己的祖父,还是沉默地走开了。
拉乌尔看着孙子的背影,继续呢喃:“克莉丝汀,他还真是像‘他’啊,别看他现在这么沉默,他平时说话可狠了,就跟嘴巴恶毒的‘他’一个样……啊……”他拍拍自己的头,“我真是老糊涂了,他就是‘他’啊,自然是一样的。”
“不过,他们始终没有从那里出来……”他叹了口气,“你对他们一直都有愧疚,非常担心他们。但他们或许是幸福的吧,他们不用担心狄雅斯什么时候会搞得天下大乱。不过,反正我也要死了,拉乌尔的灵魂会进入轮回,而弥赛亚的意识会和你一起和本体融合。”
“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天,“不知诸神之王怎么样了……”
他刚说完,空中传来一阵异香,从清淡到浓郁,让人心神舒缓安定。
拉乌尔心却狂跳起来,他闻过这个香气,在四十年前,在几千年前。
诸神之王。
接着,“吱呀”一声,是门打开的声音。
拉乌尔坐在墓碑旁,看见天空中出现一道打开的门。
他知道那是夜之门,可是现在是白天啊。
接着,更惊讶的等着他:门里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从门里出来,落在他的面前。
男人抱着女人,惶恐地喊:“南丁格尔!南丁格尔!”
女人的胸口处的血开始增多,男人的眼神疯狂起来,他看见了拉乌尔,大声喝问:“是你吗?是你把我们拉出来的?”
像是回应他一样,平地起了一阵风,将浓郁的香味上扬。香风吹到女人身上,缓缓抚过她的伤口,奇迹般的,伤口愈合了。
女人咳了一声。
“南丁格尔!”男人欣喜地呼唤。
女人缓缓睁开眼,迷蒙地看着男人,“埃利克……”
男人抱着女人跪倒在地,将他的额头抵住她的,嘴里不停呼唤:“南丁格尔,南丁格尔……”
“我在这儿呢……”女人的眼里有层迷雾,“我一直都在,和你在一起。听你唱歌,听你说爱我……”在永夜世界里,他对她说过的话,他对她做过的事,她都知道。她好想回应他,可是就是醒不过来。
“咳……”拉乌尔轻咳,“好久不见了,两位。”
两人这才打量起拉乌尔。
“拉乌尔?”还是南丁格尔轻轻唤出了这个名字。
拉乌尔笑着点点头,“时间过去了四十年了。”
“四十年?”埃利克的银眸流转,看到了墓碑上的字。
“克莉丝汀十年前就离开了。”拉乌尔温柔地说,“那件事后,她封印了自己的记忆,重新做回了普通人。我和她结了婚,生了孩子,可是孩子先我们一步死了,但是留下了个好孙子。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她都尝过了,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很好,这样很好。”埃利克只是这么说着。
“是啊,这样很好。”拉乌尔重复着他的话,“能在最后看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他虔诚地说,“感谢诸神之王的神迹。”
就在这个时候,那股弥漫的异香消失了踪影。
南丁格尔垂下眼。
“太好了,太好了,我也可以回到‘他’身边了。”拉乌尔说着,嘴角挂着笑,靠在墓碑上慢慢闭上眼。
肖恩在原地走来走去。
他很担心,祖父年纪很大了,浑身是病,他不该将他一个人留在那儿的;可是他又觉得有什么事,他不能去看、不能去听,不能去干涉。
特别是刚才的异香,让他好熟悉,熟悉到心抽痛。
他停下,望着手里的刀,怔忡着。
突然,从祖父那边走来两个人。
一个银发银眸的俊美到不像人类的男人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朝他走来。他瞪着他们。
他们在他面前停下。女人看了眼他手里的刀,男人却是对他说话了。
他的声音磁性迷人:“那边有个老人靠在墓碑上一动不动。”
肖恩听了,心一紧,立刻奔向他祖父的方向。
等他走远了,女人说道:“是他。”
“是他。”男人又肯定一遍,“黄泉在他手上不要紧吗?”
“不要紧。反正那里面都是光的气息,先放他那儿吧。”
男人扶着女人,迎着逐渐降临的夜色走去。
那时,暗夜之王和暗黑的巫女消失在永夜世界,而邪神出世。
那时,魔物狂乱,黄泉刀的邪性随着它的主人彻底地消失。
那时,从天而降温暖的光。
照亮一切。
拉乌尔怔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克莉丝汀……”他喃喃呼唤她的名字。
她微笑着,没有回话,只是冲着身边突然冒出的魔物温柔地说:“回家吧,孩子。”
回家吧,回到那个混沌而温暖的地方。
魔物们在一片光海里消失了踪影,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
拉乌尔幽幽地叹了口气:“克莉丝汀……弥赛亚的光芒,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吗?”
“真正的样子?难道原来的我就不是我吗?克莉丝汀是我,我就是克莉丝汀。”她说着,眼里有着温和。
她缓缓地说:“肤浅,忌恨,无知,都是我。”她一边说着,一边笑,无邪如天使。
拉乌尔看着她,“到底没有什么能污染光,即使黄泉也不行。我们都以为你被污染了,其实你还是你。”
她不答,只是笑。
“你准备怎么办呢?”拉乌尔问她。
“什么意思?”她的表情竟是天真。
他愣愣,旋即说:“我是指,现在邪神出世,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到弥赛亚的身边吗?”
她笑得露出牙齿,“顺其自然就好。”
“什么意思?”这次是他问。
“我会以克莉丝汀的身份再活三十年。”她比了个“三”的手势。
他再次怔忡,“可是弥赛亚……”
她打断他的话:“不要怀疑我对弥赛亚大人的忠诚。”
“那你为什么……”
她浓密的睫毛下大眼清明,“暗夜之王不是拿他的放手换我的一生吗?”
拉乌尔默然。
是,埃利克曾对他说:“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必须以拉乌尔的身份陪伴她度过这一生,在她死后,再将她交给弥赛亚。”
“你爱埃利克,你愿意成全他。”他的声音苦涩而沙哑。
“或许吧。”
她只能给这样的答案。
这是她最真的诚实。
“这是从几千年前就注定的缘,从我灼伤他的脸开始,或许有着黄泉邪性的我就是为了折磨他而来到他的身边。”
“我冷眼看他爱上我,看他因为爱我而日渐丑陋的脸,潜意识中,说不定有丝快意。”
“可就是这样的注视,想看他究竟会沉沦到什么地步的注视,也让我陷落。他的神秘,他的才华,无疑吸引着克莉丝汀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
她说着,大方地说着,就像说着别人的事一样。
“掩藏在人类劣根性下的弥赛亚之光,或许是爱着暗夜之王的。”她最后给了个结论,仍是不变的“或许”。
“那……你爱我吗?”拉乌尔低低地问。
“有可能。”她笑着,给出了个不一样的答案。
可是在拉乌尔看来却是一样。
“如果说是拉乌尔·夏尼这个人的话,克莉丝汀可能爱他的热情,爱他的阳光,爱他出自自然的朝气,甚至是爱他王子般的形象。”
“克莉丝汀毕竟只是个平凡的少女,她无法接受暗夜之王的阴暗,转而到拉乌尔那寻找光明。虽然如此,不能说她不爱拉乌尔,因为她从他那得到了被爱的喜悦与温暖。”
她侃侃地剖析自己的心意,冷静得让人不敢相信。
“所以,我要为你还有暗夜之王把这个叫做克莉丝汀·戴伊的生命延续下去。”她说。
“是吗……”拉乌尔神色复杂。
“是。”她点头,突然神色一转,“可我只能让她活三十年。因为弥赛亚大人还等着我。”
他看着她,现在的她敛去了天真,没有笑,眉宇间,有着的是庄严还有郑重。
还有深入骨髓的痛。
“你……弥赛亚……”拉乌尔终于明了,原来他和埃利克到底还是比不上那个“他”。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有着淡淡的悲伤,“弥赛亚大人……我的主人……他需要我,他正受着煎熬……”她轻轻抚住胸口。
“好疼啊……”她呢喃着,“想起他,心就好疼。”
埃利克也好,拉乌尔也好,他们只是她的过客,只有弥赛亚,才是她的唯一。
“我多么想回到他的身边,我已偏离太长时间。”她是属于弥赛亚的,因为她是他的光。
拉乌尔突然大笑,“对对,弥赛亚,那个讨人厌的弥赛亚,却最是单纯善良的弥赛亚。”他收起笑,目光幽幽如水,“被污染了的弥赛亚……”
他执起克莉丝汀的手,放到嘴边亲吻,“我的女士,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一起迎接我们回归的日子吗?”
“回归?”她认真地凝视他。
“是的,我们都属于弥赛亚,我们都应回归。”他笑着。
她也笑着,笑容里有着腼腆。她答道:“我愿意。”
这是她三十年的承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