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的哭喊声戛然而止,趴倒在地上的身子僵了一僵。
别看他们刚刚哭天喊地,好像安宁公主不按着他们的请求做,他们就要以死相逼似的。可是真真到了这关键时候,他们却没一个人敢吭声了。
安宁公主给的条件很诱人,他们心里也清楚明白。
可是——
这些人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了中常侍那边的方向,似乎是想要得到一些肯定的指示。可是中常侍那边却神神在在地站在一边,从头到尾连一根眉毛的角度都没有变过。
安宁公主自是察觉到了太医们的这些小动作,状似无意地轻轻瞟了中常侍一眼。
中常侍感受到安宁公主的关注后,藏在宽大袖子里握着的双手互相摩挲了一下,随即便微微颔首,踱步走到众位太医的面前,语字清晰地道:“安宁公主与陛下有些小话要说,劳烦诸位和奴婢一起去偏殿候着吧。”
太医们听到这话,就像是得到了赦令一般,分毫不敢耽搁,迅速起身,跟着中常侍就往偏殿那边走,甚至还因为走得太急太快而撞上。
等这宣室殿内的人,散了个干净之后,安宁公主才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榻上这位皇帝身上——
经过刚刚的事情之后,南御国皇帝的面色,是更加灰败了。
许是经历了刚才那番激烈的情绪波动,现在的南御国皇帝十分缓和地呼吸着,面上也没有了什么其他表情。他的双眼分明已经失去了神采,但还是固执地看向安宁公主的方向,似乎是在透过安宁公主,看向另一个人。
安宁公主被这样的目光刺了一下,嘴角掀起了一抹凉薄的笑容。她语调轻轻的,语气极尽温柔缱绻,似乎是害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父皇是在看什么,难不成是在看我的亲皇兄,那个被你一手抛弃的亲生嫡子?”
南御国皇帝倏然红了眼眶,眼含悲伤地望着安宁公主,嘴里艰涩却清晰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件事难道就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断的吗!当年你明明可以救他,但是你为什么不救他,他明明是那么清白、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安宁公主紧紧抓着南御国皇帝的胳膊,将心中的怨愤全部都发泄了出来,
“父皇,你一定不知道,我心中是多么地恨你。”又是多么地恨我自己。
泪水不知不觉地从安宁公主的眼角滑落,但是安宁公主却像是毫不自知一般,怔怔地看着覆盖在自己双手上的那只瘦弱枯槁的手。
那只手早已不复曾经的宽厚温暖,就像是一个已经年久失修的围墙,已经失去了它抵御风寒的能力。
可是当他放在安宁公主手上的时候,却又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独属于父亲的呵护与关爱。
南御国皇帝这时候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父亲般,慢慢地、温柔地为自己的女儿,作最后一次的保护,
“榻,榻下暗格,暗格里有圣旨……苓,苓儿……轻松,轻松一些吧……”
安宁公主终是忍不住埋头哭了起来,直到听到殿外似乎是有了其他动静,才直起身子,擦干净眼角的泪,又恢复了她那一贯冷艳骄矜的样子。
她把圣旨从南御国皇帝病榻下的暗格中取出来,然后似乎是说给外面的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挺一般,对南御国皇帝冷冷地说道:“若是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那便努力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我敬爱的父皇!”
说罢,安宁公主转身而去,拉开了宣室殿的大门,看向那从天上飘洒而下的雪花,顺着风吹进了宣室殿内。
门口候着的几名黄门连忙将殿门给闭上,随即便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安宁公主的发落。
安宁公主没有理会黄门的动作,看着站在门口,似乎是要推门而进的、冒着风雪进宫来的辛王,勾起了一边的嘴角,似嘲非嘲。
辛王看着站在门口的安宁公主,十分夸张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十分随意地朝安宁公主行了一礼,便作恍然大悟道:
“原来刚刚是安宁皇姐在里面,本王就说这群黄门怎么死活拦着不让本王进门呢!”
说罢,还故意十分凶狠地瞪了跪着的黄门一眼。
安宁公主根本就不理会辛王的这番举动,就像是没看见辛王一般,对着闻讯赶来的中常侍问道:“韩王可是还没有到?”
中常侍眼神都没有偏移一下,朝着安宁公主恭敬地回道:“回禀安宁公主殿下,韩王殿下派人来送了信,说是日入便可到达。”
“这样的话,那便劳驾中常侍请太宰和太傅二人过来吧。”安宁公主淡淡地吩咐道,“太宰和太傅年事已高,这风雪怕是停不了了,中常侍可得小心行事。”
“喏。”中常侍应了一声,便准备要送安宁公主离开。
辛王见这两个人视自己如无物,心中恼恨,一脚踹翻了旁边跪着的一个年纪小小的黄门,嘴里大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
这一举动,成功让安宁公主准备离开地脚步停了下来。
辛王一喜,正要装模作样地朝着安宁公主解释刚刚自己的举动,就看见安宁公主连头都没回,只对着跟在她后面的中常侍说了一句话,似乎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又像是说给在场的所有皇子皇女听的——
“对了,有一件事本宫忘了说了。一会儿太宰和太傅若是要定下这南御国的新帝,记得叫他们等一等,不要着急,本宫这里还有一份陛下的意思在。况且陛下的几个儿子,资质天差地别,万一选错了,那可就不单单是眼瞎的问题了。”
辛王唰地白了脸,而跪着的其他皇子皇女们则神色各异,当然也免不了一丝庆幸与幸灾乐祸——
这辛王还真是离开皇宫太久了,竟然都不知道现在这南御国皇宫,到底谁是不可以得罪。
中常侍低着头,朝着安宁公主躬了躬身子,目送安宁公主上了步辇,心下已经有了一个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