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公主的神色,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
她看着萍夫人的额头上都已经有了红印,甚至都有些破皮,眼神之中却一直都平静无波,毫无半点恻隐之心。
她伸手轻轻一拂,拨开保护着她的士兵,居高临下、面色冷然地对着萍夫人说道:“萍夫人你未经传召,擅自扮作宫女出宫前来宣室,本就已经犯了大错,又何来的颜面与底气来为你的儿子秦王来求情?
先不论秦王他竟然罔顾人伦,丧心病狂到对他的同亲妹妹,本宫下手;就只以他蔑视新帝,丝毫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了。
萍夫人,你贵为夫人,在宫中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更何况,您的称呼,也错了。”
萍夫人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出了血都犹不在意。
她在椒房殿门口得了安宁公主仿佛批示的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同时心中却又夹杂着一些十分微妙的不甘与蔑视——
在她的心中,安宁公主仍旧不过就是一个因为身份地位与景帝给予她的特权所捧起来的小姑娘罢了。
可是,萍夫人的心中这样宽慰着自己,却又忍不住担忧安宁公主所说为真,便偷偷扮作自己殿内的宫女,偷偷溜出宫来,与他们宁家的人,见了面。
这一见面,就发现了形势果然不妙。
原先在他们面前模棱两可的官员大臣,此刻却全都倒戈,异常坚定地站在了王家太子那里。即使没有站过去的,却也保持着中立,谁也不沾,十分的洁身自好。
而这样一通下来,他们宁家才发现,支持他们宁家的,支持秦王的,还真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宁家这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过显然已来不及。
更让他们这些人脸色苍白,深感绝望的是,秦王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要去与安宁公主同归于尽。
其实所有人,包括秦王的生母萍夫人,都知道秦王的性格缺陷。
秦王对外一直表现得说是面冷心热,看起来十分难以接近,一点都不平易近人,但其实却对人十分的温暖友好,只是苦于不会表达。
但这些,都是宁家人塑造出来的罢了。
他们一直都知道,秦王是一个很极端的人。
他无比的自负,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霸道专断。他的亲军,更多地就像是他的一言堂,什么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接受不了失败,也根本不会容许自己的失败。
宁家和萍夫人,早该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萍夫人垂下眼眸,掩饰住自己眼中浓浓的不甘与悲切,耳边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哀嚎——
忽高忽低,或凄厉或婉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就像是传说深谷中的猿啸声,属引凄异、哀转久绝、诡异非常。
萍夫人能感觉到周围人或是惋惜或是冷漠亦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她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她的儿子此时,都在疯狂地大笑。
她努力绷着脸,维持着身为皇家夫人的最后一点体面,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之下,朝着司马昭的方向,十分恭敬与臣服地磕了一个头,
“求陛下恕罪。秦王之错本不该宽恕,但求陛下念在老身念子心切的份上,就饶过秦王这一命吧。秦王已经得到了他的惩罚,没了右手,他已经做不成许多事了。况且,老身愿意舍去一身繁华,包括秦王本身的王爵封位,下半辈子就做一家平凡普通的正常人。
请陛下,留恪儿一命。”
“这……”司马昭见萍夫人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心中不免有了一些动摇。
他看了看大臣们的反应,又看了看王家来人的意思,最后不免又将目光落在了安宁公主的身上。
司马昭虽然有些时候是听耳根子软,拎不清局面的,但是他至少知道什么时候,谁才是最应该关心注意的人。
这件事情再怎么样,也应该听听当事人本人的想法,更何况,安宁公主刚才,还撑了他的面子,当场就将他给抬到了皇位之上,让他十分简单地,就登上了这个皇位,成为了南御国的最新一代帝王。
安宁公主自是感觉到了司马昭的目光,她也并没有回视过去,而是看着仍旧一动不动地将整个身子都跪伏在低山的萍夫人,对司马昭反问道:“陛下觉得呢?”
司马昭其实有点拿不准安宁公主的意思。
他面上装作了一副沉思状,但是暗地里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地往安宁公主那边瞟一眼,又瞟一眼,让一直跟在安宁公主身边的阿瞒都忍不住回望了过去。
于是,司马昭也不知道是怎么脑袋一抽,就干脆直接向阿瞒说道:
“这位公子虽然面生,但是朕见你一直跟在安宁公主的身边,看起来是十分受安宁公主重视的。那不如,就由你来决定,秦王殿下的下场如何?”
司马昭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坏了,可是却已经无法更改。
安宁公主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一点都不带遮掩的惊讶的表情。
众位大臣以及太宰和太傅的脸上,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样子。
宁家以及萍夫人,脸上霎时间充满了怒气,恨不得就此起义谋反,上前杀了他。
而阿瞒自己,更是满脸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不过阿瞒不愧是从小在宫中看人脸色长大的孩子,随机应变得很是迅速。
他的脸上闪过惊惶失措、犹豫不决然后委屈憎恨、义愤填膺最后归于大义凌然、满脸决绝的样子,
“小人不知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再怎么样,秦王殿下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亲王,不是小人这种人能够评说的,可是小人就是觉得委屈,替我家公主觉得委屈。
我家公主身份尊贵,甚至从出身上来说,要比秦王殿下还要尊贵,可是就是因为她是一介女流,你们便不把她放在心上,连被人欺负了都没有办法得到她应得的伸张与安慰。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家公主不好好做她的公主,总是喜欢动一些只有男人才能动的权力。可是现在这种局面你们都见到了。
我家公主有权都无法保证自己不受委屈,那要是没有权力呢?难道这就是母亲尚在和不尚在的差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