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名棠陷在松软的羊毛毯里一夜好眠，直至被阵阵隆隆的马蹄声惊醒。
“重儿呢？”他惊得连问楚铮，楚铮放下盛满清水的铜盆。“父亲昨晚睡得香甜，媚娘和重儿天亮前就离开了啊。”楚名棠怅然若失，眼神渐渐聚焦：“那这马蹄声？”楚铮蛮不在乎地说道：“孩儿服侍父亲洗漱罢。——这马蹄声，是吴师父他们来了，且让他们候着。”
天可汗近卫铁骑离开了，外面矗立的人马分列在六面旗下：雪鹰旗、雪狼旗、火龙旗、血影旗、血刀旗、天龙旗。六位旗主一字排开，正是楚慎勇、薛怀仲、王烈、吴安然、赫连雪、伽罗大师。
楚名棠出了王帐一脸歉然：“名棠惭愧，一夜贪眠，竟劳诸位久等。——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王烈哈哈大笑：“果然名棠和老夫一样，自来此地，都是夜夜好睡、浑身舒坦。”楚慎勇是侄辈，当下默不作声只恭敬地侍立到楚名棠身后，王烈依然兴高采烈：“一路颠簸，名棠还能骑马否？老夫还要听你一览圣城之感。”话中不乏炫耀自家的意味。
楚名棠心里暗笑：“固所愿尔，还请老大人指引。”
柔然汗国拥旗六十余部，唯此六旗与楚家渊源最深。大家簇拥着楚名棠经过圣城周围各旗部，听王烈一路介绍，楚名棠对武媚娘亲掌旗部之多亦是暗自心惊，难怪铮儿当初对此女如此顾忌，居然竟成枭雄之姿。
圣城内街道极为干净整洁，似乎上京城都略有不如。楚名棠身为宰辅，深知“窥一斑即知全豹”的道理，都城治理能到这一步更令他吃惊。他其实很想先看看六旗军营，王烈却不以为然：“军营有什么好看的，名棠既为宰辅，自然要先一观老夫治下之民。”言下之意颇有得色。
王烈统领火龙旗，旗下有民近两万户。看到旗主一行人过来，沿途旗下民众纷纷拜倒行礼。楚名棠留意了一下，每户成年男丁都不下五人，关键是人人精神振奋，处处渲染着勃勃生机。
“名棠也看出来了？”王烈稳稳坐马上，信手扬鞭：“老夫火龙旗下，有一万五千精锐常备；若事急有变，倾旗而出，十万铁骑可得。圣后亦是有心，除此六旗，天汗国另五十余旗均不令超过万户。哈哈，——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楚名棠含笑不语，王烈话里话外似乎意有所指，看来六位旗主同迎自己，恐怕还有其他的意思。
虽是春天，雪山脚下依然寒风刺骨。六位旗主簇拥着名棠父子来到城外一处热气腾腾的山谷，此地门楼牌坊雕刻精巧，硕大的悬匾上书有四字：“天魅汤池”，落款正是楚天放。牌坊下，天魅门的徐景清率一众侍女正恭立相迎。“老吴，都到你家了你还不去安排？”薛方仲率先跳下马：“还请楚宗主稍候，薛某有两位老友想拜见您。”
楚铮心里一动，已知来人是谁，更察觉武媚娘也悄悄来了。“父亲既要见客人，孩儿难得来此，亦想到处走走。”待楚名棠点头，徐景清会意的领着他离开众人。
山谷深处一个隐秘、奢华的温泉池里，武媚娘正惬意地舒展娇躯，浸泡着温暖。楚铮严肃地盯着她：“东吴天机门的人来柔然何事？”
武媚娘一脸无辜：“妾身也想知道啊，所以才悄悄过来了。天机门的人已见过重儿，却一直逗留于火龙旗和雪狼骑，多半确有紧要事情和宗主密谈。——你我暂且在此，一会儿听了不就知道了？”
薛方仲口中的老友就是东吴的孙震和孙泽。孙泽见到楚名棠自是一脸尴尬：“孙某见过楚相。在赵多年，蒙楚相照拂，孙某感激不尽。”楚名棠不置可否，侍女搀扶更衣已毕，八人这才直入汤池。
大家泡在温泉里坦诚相见，果然气氛缓和了许多。薛方仲这才庄重言道：“楚宗主，东吴天机门百年来行走天下，各国宗室皆知其并无恶意。楚氏如今于天下大势举足轻重，两位老友拜访，亦是应有之意。”
楚名棠默然有顷，徐徐言道：“百年行走天下，可是有什么目的说法？”
“楚宗主明鉴！”孙震赤膊立在水中一拱手：“天机门秉承刘禅大帝和诸葛武侯遗愿，百年来行走天下，只因刘禅大帝曾经预言——百余年后胡蛮当兴、中原涂炭！为怜天下之民，大帝当年毅然行逆天之举，惜乎不成。天机门秉承遗志，故而随时警惕北方龙气升腾。”
事关刘禅大帝预言，楚名棠也严肃起来：“尔等来柔然，可是担心天汗国入侵中原？”
孙震摇摇头：“不是担心，实已放心耳。天汗国有胡蛮之名，可在诸位大人治理之下，和中原渊缘深厚。近日来我等二人和诸位大人商议，倘若天汗国一统天下，或可顺势化解大帝预言，不至于中原涂炭矣。”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楚名棠沉吟不语。孙震所言惊世骇俗，但薛方仲执掌西秦多年都笃信无疑，可见所言非虚。这让他心下为难，有些想法亦是蠢蠢欲动。
隔壁水池里，武媚娘已听得两眼发光，不停捅着楚铮：“听到没有？天意如此！”
楚铮神色严峻，他记得前世历史上西晋一统天下，然后东晋退避江南，刘禅预言“胡蛮当兴、中原涂炭”应缘于此。只是天可欺乎？天汗国借胡蛮之名一统天下，真能化解此祸？想想再也坐不住了，自水里缓缓腾空而起，直接飘入隔壁。
楚铮突然自天而降，一干众人并不吃惊。楚铮语气恳切：“父亲，孙大人所言不妥！”他说完转向其他人：“本侯亦信大帝预言。所以天不可欺也，天汗国实质并非胡蛮，一旦与赵开战，彼时再有强胡自西北入侵，中原才真危矣。”
薛方仲若有所思，王烈却不以为然：“突厥业已败走，铮儿所言强胡入侵，岂非臆测？”
薛方仲这才慢慢开口：“冠军侯所言自是正理，然孙老提议亦有可取之处。既然西北还有强胡，倘若筹划得当，天汗国速统天下似乎更有必要。一则有可能化解大帝预言；果真天不可欺，速统天下之后正好应对强胡入侵。此策如何？”
薛方仲的提议关键是速统，要快。楚王两家在赵根基深厚，如果楚名棠同意，有两家做内应，速灭赵国好象也不难。赵国叶门是个问题，可不是还有楚铮能顶住吗？
楚名棠苦笑不已，索性拱手致意：“诸位对天汗国都有厚爱之意，名棠代楚氏感激莫名。此事以后再议罢，——即便向南，亦当在齐灭之后方可。诸位以为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