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轿一落地,游雪掀帘而出,在文士的引领下,迈入郡守府。
郡守府中花木扶疏景色依旧,穿过小桥流水时,游雪远远瞧见朝南延伸的长廊闪过熟悉的红色衣角,让她心中一凛。
等来到正厅,不见归不沉的身影。
文士客气请两人稍坐,他去禀告归不沉。
游雪看他转身欲离去的背影,忽然问:“阁下留步。”
文士顿住脚步回身目录疑惑,“姑娘有何吩咐?”
游雪微微一笑:“无事,只是看阁下十分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文士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依旧客气:“在下翟信,本是郡守府中专司文书的小吏,也随郡守大人…”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皱了皱眉继续道:“也曾随上官巡访边城,若姑娘曾也途径过孑洛城,也许打过照面,所以才会觉得面善。”
游雪点头,眼神在翟信脸上瘀痕一扫,“翟大人的脸伤得不轻。”
翟信倒退几步,低垂了脸,“昨日不小心磕到了柱子,小伤而已,若是两位无事,在下就告退了。”
游雪取出一支白色玉瓶递给翟信,“小女修习医术,习惯使然,大人不要介意,这是祛瘀活血膏,颇有疗效。”
翟信迟疑了一瞬,接过游雪递到手心的药膏,飞快瞥了她一眼,“多谢。”
看着翟信飞快离去的身影,呼延克上前问:“没见你这么热心肠,又在打什么主意?”
游雪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眯,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黠笑意:“来了两次,你都没发现整个郡守府中,除了洒扫的老妪二三,他是唯一一个旧任官吏吗?”
“旧任官吏?”呼延克想了想说:“也是唯一一个郡守府的幸存者?”
“也许吧,归不沉麾下不乏能人良臣,偏偏留下此人,一定有缘故。”
就在两人谈话时,进来两个身着银色轻甲的小将,视线落在呼延克身上时,眼露鄙夷之色,但也只是眨眼之间,他们敛正神色对游雪不失恭敬道:“将军有请。”
游雪脚步不动,问:“将军在何处?”
两人本就绷着脸,闻言脸色更沉:“将军有请,南星姑娘移步便是。”
游雪微微蹙眉,与呼延克对视一眼,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动了脚步。
可那两个轻甲小将却指着呼延克道:“他留下,将军只传姑娘一人前去。”
不知道归不沉搞什么把戏,她对呼延克暗暗打了个手势,便随两人走出了正厅。
沿廊缓步前行,春雨未歇,在廊下荷塘嘀嗒出圈圈涟漪,碧叶连天,景色怡人。
只是空气中有些淤腐之气太浓,越靠近南偏院,气味越重,还夹杂着血腥气。
游雪心生警惕,手不自觉抚上赤魂剑。
心中暗道莫非那些传闻都是真的,那些被掳进府中宁死不弯的好青年们都成了荷塘花泥的养料?
长廊尽头,穿过月洞门,沿着青石小径,两边树木婆娑假山嶙峋,让人感觉十分压抑,心道当初设计这园林的人大概是个半路出家。
只是游雪在看到小径出口一众侍立两侧,腰佩弯刀红衣鬼面的火逻教徒时,飘远的思绪瞬间破碎,脑海中闪过很多个可能性,也考虑过自己要不要立刻飞身遁走。
思索再三,最终面无表情随两个小将穿过小径,目不斜视经过一众红衣鬼面人,走进大门洞开的秋梧院。
只观秋梧院的庭院布置和屋中摆设,就可知当初应是郡守哪房爱妾的居所。
主屋里归不沉坐在主位与左下首一名红衣人说话,那人没有戴面具,只看侧颜,是个青年男子。
游雪心中思索着玉明轩那边是否已经出了事,元梓月假扮的假鸠罗幽莫非已经被揭穿?否则城中火逻教徒有动作,为什么没有给她递点消息过来?
怀着百般猜测她走进屋,对归不沉略一行礼。
“你来了,正好。”归不沉起身走下台阶,对红衣男子道:“她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个人。”
游雪绷着脸,面无表情看向红衣男子。
对方皮肤黝黑,五官深邃刚毅,眉心一点莹润欲滴的黑痣显得整张脸看起来有些诡异。
对方也是极快打量了游雪,眼神在游雪腰间剑鞘停留须臾,自我介绍:“吾乃祭司大人座下大使宰布右。”
游雪在心中深吸一口气,忽略归不沉在旁诡异的灼灼目光:“我是金玲仙子座下门徒南星,受仙子之命前往谒城。”
宰布右神色不变,黝黑的脸上似乎笑了笑,只是这个笑似乎有些嘲讽之意,看向归不沉说:“吾教早在七年前就再无圣女之尊位,本还心存疑惑,原来是金玲仙子的信徒。”
归不沉微微扬眉,不置一词。
游雪心知姚金玲这个双面间谍的身份,就算火逻教中应该也无人知道,毕竟当时在飞鹰堡惊变之时,后山那些暗袭的火逻教徒都已经殒命,而且蔺子健将姚金玲的死讯瞒得严严实实,并未透露风声。
心中虽然忐忑,表情依旧淡淡:“仙子未曾忘记自己使命,才有恶魔眼重现世间之日。”
宰布右冷嗤一声:“派你前往谒城,莫不是为了一血七年前重伤之仇?”
游雪忽略这个嘲讽味十足的质问,心中疑惑这个宰布右说的‘祭司大人’是什么?莫非火逻教也分好几个派系?如果是这样,恰好逃过一劫。
她暗松一口气,见这个人说话谈吐尖酸刻薄,懒得理他,问一边抱臂旁观的归不沉:“请问将军唤我前来有何事?”
“前几日本将爱宠一时顽皮,将故友所托之物损坏,本将知道火逻教能人异士者众,或有解决之法。”
游雪想到凉彦昨晚躲闪的表情,看来事情真的不简单,倒是不知道凉彦损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宰布右冷冷瞥了垂眸沉思的游雪一眼,扬眉道:“吾等受祭司大人之命前来协助将军,必尽力而为。”
归不沉微微一笑,凤眸中精光潋滟,看向游雪。
游雪回神微一点头,“小女修行尚浅,但尽绵薄之力。”
这时,门外翟信跨步进来跪倒在地:“禀大将军,属下找不到鸠罗大使的去向,听城守卫说昨日看到鸠罗大使策马出城,就不见踪影了。”
是说鸠罗幽么?游雪暗暗觑了眼归不沉的脸色,见他也不着恼,只是说:“也罢,等她回来,就将她请过来,你下去吧。”
翟信连连磕头应是,半弓着身退出屋外。
游雪想着假鸠罗幽元梓月策马出城去做什么,眼角余光看到宰布右一双幽幽眼眸眼神犀利盯着她瞧,看到她的目光,又随即移开视线。
耳边‘喀拉’一声,二人寻声看去,归不沉已经启动了案几上一处机关,案几下三级石阶瞬间凹了进去,露出一个暗道口。
归不沉率先踏入暗道,示意两人跟上。
暗道石阶十分陡峭,在冗长的黑暗里全凭敏锐的五感踩踏,游雪本欲尾随最后,却在那宰布右的幽幽冷眼中无奈走在中间,后脑凉飕飕的视线有如实质。
一路三人沉默无话,走完石阶,又在游雪默数两千多步脚程后,终于在前头看到甬道两边明明灭灭的油灯照明,油灯下还有侍卫侍立两旁。
见到归不沉三人到来,四名守门侍卫行礼后打开厚重的铜制门,‘哐啷’铁锁打开,推门而入,若非游雪事先屏息凝神,那扑面而来湿热沉闷的腐朽之气几欲让人呼吸停滞。
但是令她更为震撼的是,昏暗广阔的石室中央,那一人高的似玉非玉的白色石碑昂然矗立。
在黑水寨初见时,那浑身血液翻滚犹如被抽干精气的痛苦感觉并未出现,这让她震撼之余,疑惑之心一闪而过。
内心更多的是惊喜,没想到这假天脊玉真的在孑洛城中,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宰布右上前几步,问道:“将军,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脊玉?”
归不沉缓步走上前,忽又停顿了脚步,“祭司大人善奇门遁甲之术,本将知他追寻此物多年,能窥得过去未来之说,可是当真?”
“尊上时有说起,应是当真。”宰布右应道。
归不沉看了眼眸光闪烁的游雪,问道:“南星姑娘,金玲仙子可曾提及过天脊玉?”
“自是提过的,只是要想知道能窥见过去未来一说是否属实,若得法,不若亲身一试。”
归不沉凝肃的脸色微微一笑,似乎游雪哪句话戳动了他的心思,“也是,若传说真是属实,那黎国也不会走向亡国之路了。”
宰布右闻言不知为何脸色阴沉,眼风一扫游雪,趁隙嘲讽她:“将军说的不错,想当初金玲仙子自诩天谕者,不也跌落圣坛,使圣教蒙羞。”
然而游雪并非是什么金玲仙子的忠实拥护者,对他的冷嘲热讽全当耳边风,问归不沉:“不知将军所说的损坏,是指什么?”
她更奇怪的是,以凉彦的本事,是怎么溜进这地下石室来的,还是说,凉彦并不是先闯入者,打开机括的另有其人?
归不沉也不解释,示意两人上前几步,指着天脊石那翠玉晶莹的侧面,说道:“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