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番外:宸王
烟雨楼一共两层,从二楼到一楼正厅垂了无数雪色纱帐,映着碧色栏杆,墨色地板,分外清雅。
更令人心摇神驰的,是时不时在纱帐里走动的女子,娇黄软红,灯红映绿,长长的袖子与裙摆有意无意撩动一下帐子,勾得人心痒难耐,看得出来这一番设计是下了功夫。
凝蓝吃完饭补充体力之后,这些饭菜也许没有再下软筋散之类的,现在她反而慢慢有了些力气。
偷偷从房间溜了出来,从二楼沿着栏杆而下,不时的雪色纱帐拂过脸颊,不时有蹭着机会揩油的猥琐男人。
凝蓝忍着恶心,猫着腰打算直接从门口出去。
“扶桑…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呢”娇媚可人的声音如同魔魅一般在凝蓝身后响起,凝蓝做贼心虚的小心肝瞬间拔凉拔凉的。
“呵呵…媚娘…我…额…对了,我为了熟悉一下业务出来观察观察而已…。”
“视察?”施媚人柳眉高挑,旋即香帕捂嘴笑的诡异,“既然你如此上进,媚娘又怎么能不支持呢?只是这视察业务嘛…在这里可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来吧,媚娘带你去后院瞧瞧去……”
妖韵媚人的脸,突然就让凝蓝心底升起一股恶寒,后院…那是个什么地方?
婀娜多姿的身影在前方引路,凝蓝默不作声,再看一眼身旁左右巍然高塔般的壮汉,心下逃跑的心思已经化为乌有了,老实说,凝蓝还是很识实务的。
这是一座单独的院子,毫不显眼的隐身在烟雨楼的后面,与前方繁华奢靡相比,此处有些过于冷清了,低矮的院落,零星枯草,看着那紧闭房门上结实的大锁,凝蓝很没骨气的不想再前进一步。
钥匙轻击声响,说话间施媚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她“喏,拿去,打开看看…”诡异的笑,又浮现了她脸上,扶桑啊扶桑…媚娘看上的人,可从来没有拒绝的份,这浑水,你还是趟定了。
慢慢走了过去,视死如归般,微颤的手打开了沉重的铜锁…。门里门外,隔断的是什么,掩藏的又是什么…。手下用力,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这是密闭的空间。
屋内有很大的空间,窗子紧闭,光线不够强烈,却能闻到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待适应了视线能看清的时候,凝蓝只觉浑身像是被雷打中一般,僵立在原地,此地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二三十个赤着身体的的妙龄少女,不哭不闹,不悲不伤,或坐或趴,脸上是麻木到空洞的表情,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此刻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光亮…。媚娘,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带她到这里,难道是变相的警告?
施媚人暗中观察她的表情,有震惊有痛心却没有意料中的害怕,不免有些气闷。随意指了旁边一个女孩,“你、过来…”
凝蓝看着那****的少女呆滞的走了过去,不明白这个媚娘想要干嘛。
“舔我的鞋底!”施媚人淡淡命令,仿佛站在她面前的少女只是她养的宠物,语气中是上位者的尊和威。
少女慢慢蹲下,空洞的眼里闪过挣扎,迷茫…凝蓝握了手,心内起伏不定…。
到底少女是没有舔下去,凝蓝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刻,少女的身子飞了出去,媚娘旁边的壮汉之一,拿了鞭子便上去一顿猛抽,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白嫩皮肤上血迹斑斑的鞭痕混着之前尚未结疤的伤痕,很是触目惊心。
屋内一圈的少女全无表情,媚娘笑的开心一些,转而指向另一名女子,“看来那个还没有调教好呢,你来…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女孩就那样裸着身子,一步步爬了过来,跪着身子,机械的舔上媚娘的鞋尖……
看来,一直傻的只有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穿越而来的水凝蓝,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在宸王府有勾心斗角,有北辰天阴阳怪气,有叶连城的隐瞒身份…
可这些与眼前这一幕幕相比,却显得不足一提了…人命是什么,草芥?在这里却连畜生都不如,这是青楼,这是妓院,是她看不清…。其实,命运早已注定,她不能置身事外…。
月色如勾,算算日子,一晃自己失踪已经十几天了。凝蓝托着下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她不想被困在这里,媚娘果真如先前所说,叫人来教导她琴艺舞蹈…。这样下去…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凝蓝扭头看这贸然闯入的人…四目相对,凝蓝一眼便可确定,这又是一位“女扮男装”逛青楼的…
凝蓝拨了拨额头碎发,漫不经心道,“姑娘走错房间了吧!”
来人有张清丽的脸,身子秀丽小巧却丝毫不显单薄,撑着稍宽的男式锦袍,竟也生出些潇洒之风。
她愣了片刻,转而一笑,“我就是来找姑娘的。”
凝蓝不解。
“相见不如偶遇,世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若真事事有因果,还哪来的那么多悲欢离合…你叫我璇玑吧…”
她是司马璇玑,北朝前武林盟主司马凰乐独留的女儿,如今南国的风使,却也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人…他让她来北朝,她就踏上了这片她厌恶的土地,他让她接近水凝蓝…她便毫无疑问的来了。
她知道是薛雪柔把人掳到了这里,她不关心,只是他,为何也要搀和进来。还要她看着水凝蓝?她心有疑问,却没有问过一句问什么,对他,她只有服从……
“你没事吧?”凝蓝晃晃手,迷茫悲伤真的不适合出现在她脸上。
“没事”璇玑轻笑一声,不知从哪里拿出两大壶酒,“今日你就陪我喝酒吧!”她忽而眨眼,“放心,钱我已经付给媚娘了,今晚你是我的。”
这算是调戏吗?凝蓝忽然就轻松了,璇玑让她心底自然生出亲近之意,何况,璇玑一定不是百合,看她眼底掩藏的情殇就知道了,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子。
“和我拼酒?哈哈,输了可是有代价的!”凝蓝半真半假道,璇玑,会不会是她离开烟雨楼的契机,想她水凝蓝喝遍全院无敌手,红酒白酒,男生倒下了她还没倒下,古代这点度数的酒,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璇玑眼中蓦地蒙上一层快意,“爽快!你很对我胃口,要不是…”要不是你是主子特意叮嘱的人,我们还可能会是朋友。
“要不是什么?”凝蓝歪着头,取过两个大碗,小心翼翼的倒酒。
“要不是你是女儿身,我就嫁给你。”璇玑嬉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据说…据说他又有了新的女人…真是烦人呢,她司马璇玑什么时候这么放不开了,杀人不过一招手的事情,可这情感,却真是难以理清。
“好了,话这么多,酒还喝不喝了,你看,这可是千金难买的红尘香,要不是你,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璇玑笑着,率先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两大壶酒,就这样在你来我往中被渐渐消灭,月上中天,屋内拼酒正浓,伺候的连翘今天识相的没有来打扰。
红尘香,名字大雅,品质清冽,却是难得的好酒,凝蓝看着杯里透明清澈的半杯酒,再看一眼已经醉的分不出东南西北的璇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璇玑,你醉了,去躺一下吧!”凝蓝拉着她。
“放手!我才没醉呢……”凝蓝的手被甩开,看璇玑睁着迷蒙的眼,喃喃道“霄哥哥…”
小哥哥?凝蓝忍不住笑了,怕是她喜欢的人了…
四下寂静,璇玑低迷的声音竟带了丝凄凉。
“霄哥哥…我不喜欢你,真的,你有什么好,我干嘛要喜欢你…”
“霄哥哥,你不知道,你随手送的镯子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重要到我一直舍不得戴…”
陷入爱情的,还是单恋的…凝蓝半响无话,竟也不想去打断她,在这么一个清冷的夜,听一个女子叙说对喜欢人的点点滴滴,心里,竟也慢慢的温暖起来了,后院那些女子,就让她自私的装作不知道。
“霄哥哥,璇玑不喜欢杀人…不喜欢看人死亡…”
恩?凝蓝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推了推她,却没想璇玑倒头便栽在了桌上…。睡起来了。
第二日清早,凝蓝不是被连翘丫头唤起来的,而是被媚娘那高八度女音吵醒的。
大金色艳丽紧身却惹人遐思的装束,风风火火的媚娘推门而入,挥着手帕香气扑鼻,站在门口让人想忽视都难。
“哟,还没起呢?”
凝蓝望了望外面的日光,并未答话。
“这男人是谁?”媚娘大惊小怪叫起来,指着谁在里侧的璇玑惊叫。
凝蓝璇玑两人盖着一床被子,衣服凌乱,宿醉后姿态全无,璇玑一条腿搭在她的身上,轻笑一声,凝蓝无畏道,“还是谁,一个男人呗”
璇玑恰好在这时悠悠转醒,发带凌乱之下满头青丝散乱,加上醉酒的两颊嫣红,明眼人似凝蓝这种一看便知是女儿身,更别提媚娘这种老江湖了。
她便讪讪笑道,“扶桑啊,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培养你的,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后天雀屏中选,我要你保证能够一举惊人。”
雀屏中选凝蓝听连翘丫头念叨过,算是各青楼比较盛大的事情了,无非就是楼中女子表演十八般武艺后,再由客人选萝卜似的一一择选,其中有一项是几个女子站在屏风后头,穿一样的衣服带上头盖,任君择选。
此时在凝蓝看来,这后天的雀屏中选却是多了一层意思,算是她扶桑的新人见面会了。
媚娘让她一举惊人,这并不难,这惊人这种事情…凝蓝做的可是得心应手的。不知若是媚娘知道此时凝蓝打的小算盘,会不会气死。
“媚娘,后天的雀屏中选,我需要一些东西…”
“行行行,你要什么东西直接让连翘去取,随便吩咐下去。”
“不是,我要的东西你这楼里没有,是我自己画的图,你找个擅长做衣服的,让人把图纸给他裁裁。”
凝蓝在现代学的是服装设计,之前一直很喜欢汉唐的服饰,为此专门研究过,曾经她设计的汉唐之风系列服装融合现代元素,让她的导师赞不绝口,之后还获得了一个小奖。
后来她自己还亲自做了一件衣服,所以说啊,这后天的一举惊人,她可要全面武装了,正好,该好好想一下离开烟雨楼的事情了,让她像傻瓜一样站那等人挑选,没门……
媚娘看似很满意的走了,走前很好心的关了门。
凝蓝回过身来,果然璇玑已经醒来,单眼皮的眼睛里面是非同的坚毅,看向凝蓝却飘飘的没有重量。
“璇玑你醒了,你一夜未归,家里人会不会担心呢,你现在要不要回去?”
当然凝蓝是希望她不要走的,毕竟她的逃跑计划里头还有她的一部分,可是她却发现,在提到家人的时候,璇玑脸上那明显黯然的脸色,好像是…说了不该说的了。
“不会…没有人担心的。我这几天都在烟雨楼玩好了,还从来没有在青楼住过。我刚听到了,后天那个什么雀屏中选,这种热闹我想参加看看的。”
轻快的语气,倔强的唇角,在她说出没有人会担心的时候,凝蓝心底竟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惺惺相惜之感…自己,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家人,没有朋友…
可是她的愿望多么简单,低调的活下去……
那时他还不是宸王…。他有爱他的爹爹,有温柔美丽的娘亲,一切似乎都很美满,如果…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他想,他会成为京城众多纨绔子弟之中的一个。
可是,命运,却总喜欢在你以为一切尘埃落地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是他八岁生辰,父亲打了胜仗正从边疆归来,他说要送他一只江北的幼虎,母亲早早的张罗好了一切,满桌的菜,不是佳肴,却是他母亲亲自下厨做的,红色盼归的丝带,鞭炮…
镇北大将军的名号,放在朝野都能让人闻之颤抖,但因为将军府明确表示不希望其他人打扰这场家庭宴会,所以,别的官员只送了礼,却没有敢凑上来蹭饭的。
当他第一百三十五次望着那条宽阔长街的时候,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一小队身披铠甲,在他眼中恍若战神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银色铠甲反射光线,却让他倍觉温暖。
这是由他爹和心腹组成的一小队,为了来得及参加他的生辰,镇北大将军提前快马加鞭回来了。
半个月的征战,八岁的北辰天看着打头威勇霸气的男子,俊朗棱角的面容隐在胡子拉碴下面,大将军抱起他,用胡子亲昵的蹭了蹭,倚在门口娇柔的母亲笑中含泪,终于回来了…
将军还未进门,刺耳的声音却宣布了杀戮的开始。
“圣旨曰,镇北大将军结党营私,目无法纪,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实愤之,今又不顾圣意,私自回京,其心可诛,朕意,撤其将军名号,满门,诛。钦此!”
薄薄的一张黄纸,决定了他们府中人的命运,将军府外,御林军围了一层又一层。
八岁的北辰天不知道,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皇帝怕将军功高震主这隐患而诛杀的借口,此次战役,是战胜亡,输了,亦是亡,结局只有一个。
坚韧的将军只是看着自己的妻子柔声道,“连累你了。”
他的母亲瞬间泣不成声。
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下围了上来,“大哥,你带嫂子他们先走…”
男子一身戎装还未卸下,又开始手握长刀,杀敌,这次,不是为了北朝的江山,是为了自己的妻儿。
看着自己的身边相助的热血男儿,朗声道,“好男儿该志在四方,血洒疆土,今日却要在此…奸臣当道,吾等,奈何。”
银色剑尖染血,那一刻,北辰天的心中,血红一片。
柔弱的母亲,却拼着自己全力,把他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