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凝盯着他看了半天,问楚昭然:“他就是陈福勇?”
楚昭然伸头张望一眼,应道:“嗯。”
“看着不像有那么坏啊!”夏凝一边嘀咕,一边往后面看,见其余几辆囚车上或是中年男子,或是成年男子,又问,“那是他的儿孙?”
“对。”
夏凝从来没见过这些人,但想到自己一行人被追杀,都是那个现在囚车上的老头干的,现在老头恶贯满盈、祸及全家,也算是报应不爽,便放下车帘不再看了。
楚昭然倒对她这样平静的反应感到惊奇:“这样就完了?不想亲自去折磨折磨他们?也不想求求情?”
夏凝嗤笑:“我没那样恶毒,也没那样良善。反正这一路还有的苦头给他们吃,侯爷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们,我才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这件事你看的倒还明白。”楚昭然展眉弯唇,“对蝼蚁一样的人,确实不值得花费心力。”
马车辘辘出城,车上平稳舒适,还放着炭盆,夏凝坐在楚昭然左边,从小几上抽了一本话本,懒洋洋的开始翻看。楚昭然手里也握着一卷书看的专心,两人都不开口,车中便是一片安静。
夏凝专心看完一本话本,觉得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又给楚昭然倒了一盏,叹道:“这些话本千篇一律,真是无趣!”
楚昭然放下书卷,端起茶来慢慢啜饮,等她发完牢骚才问:“怎么无趣了?”
“都是些平步青云、艳福不浅、享齐人之福的呗!发白日梦也没这样脸大心大的。”
楚昭然道:“写话本可不就是发白日梦?暂时让笔者沉入美梦,忘了衣食无着的窘境而已。”
夏凝看出他的不屑,便好奇道:“这样说来,侯爷这样的人,就不会发这样的美梦了?那侯爷也总有所求吧?你想求的是什么?建功立业、青史留名?那您已经做到了呀!”
“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侯爷求的真是这些?”夏凝托腮望向楚昭然,“我却不信,我瞧着侯爷才不是在乎身后名的人。”
楚昭然唇边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我怎么就不在乎身后名了?”
“凡爱名的人,都难免有虚伪矫饰之举,或束手束脚,或假作清高、虚怀若谷,侯爷可从没有这等行为。”
楚昭然放下茶盏,微微坐直身子,摇头道:“你这样说,就有些偏颇了。爱名,其实和爱财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名声比钱财来的更难,更需要人花心思和精力去经营。我现在不过是没那闲工夫罢了,等我有了空闲,自然也会去经营。”
夏凝想起舅舅的推测,忍不住问道:“那您现在忙什么呢?”
“我忙什么你不知道么?”楚昭然往窗外一比,“这几个月,你什么时候看我闲着了?”
夏凝被他堵回来,还有些不甘心,追问道:“那回京以后呢?”
“当然是好好歇着!一出来就是半年,天南地北的跑,还被人追杀,总也该让我歇歇了。”
夏凝啧啧称奇:“真不像是您说的话。”她说了半晌,什么话也没套出来,不免觉得无趣,抬手撩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立时感觉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她顿时打了个喷嚏。
手一松放下帘子,夏凝抽出帕子擦了擦口鼻,忽然想起来问道:“侯爷是不是许诺了我师父什么?”
楚昭然望向她,目带询问之意。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老实跟着上京?天这么冷,他可不耐烦进京去呆着。”
“难道他不是为了照顾你的身体,受了袁二爷的嘱托么?”
呃,这真是倒打一耙,夏凝坐在原位扭了扭身子,哼道:“侯爷不肯说就算了。”
楚昭然就喜欢看她悻悻然说不出话的样子,这样欣赏了一会儿之后,才好心的开口道:“是赵真人听说陛下尊崇道教,正好我有意引荐,他便毫不迟疑的跟着来了。”
夏凝心中一跳:“您要把师父引荐给皇上?”
“是啊,有何不妥么?”
看起来是没什么不妥,但谁知道你们背地里是什么打算啊?夏凝心中嘀咕,却到底不敢直说出来,只回道:“没有啊,好事。只是师父一贯不好这些的,这次倒稀奇。”
楚昭然挑眉:“你怎知道他就没有追名逐利之心?”
夏凝被他问得哑然,以她所认识的赵友星,精研岐黄之术,喜欢市井繁华,还嘴碎爱说闲话,怎么看都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但这几个月来,她经过见过许多,已经知道人都是有很多面的,而表现在自己面前的,可能只是那个人的其中一面而已,实在不足以据此评断。
所以她最终只说道:“我并不知道,兴许师父是见了侯爷之后,忽然有了这心思的也说不定。”
楚昭然一笑置之。
之后两人一路上偶尔各自看书,偶尔对坐下一盘棋,间或谈几句闲话,一天走下来,倒也不觉无聊。只是楚昭然发现,夏凝再没有如当初在黑暗的山谷中一样,跟自己讲她小时候的趣事。
她对自己,似乎多了许多防备。
楚昭然只做不觉,一切一如从前,并不对夏凝特别好,也并不坏。偶尔到了大市镇投宿,还会带着她出去走走,买些当地的土产回去。
夏凝一路跟着北上,心里那股怨气不知不觉消散,又觉着楚昭然对自己没什么不同,心里安定下来,才慢慢恢复往日情态,偶尔还会嬉皮笑脸的跟楚昭然说笑几句。
他们这一路走的并不快,二十余日后到达济宁府,楚昭然接到邸报,皇帝果然如他所料,一口气指派了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和守备太监三个人过去,同时命兴安伯入京面圣。
济宁府的官员对楚昭然很是殷勤,设了接风宴招待,楚昭然以皇命在身为由推拒,只住在驿站里,打算第二日一早就继续赶路。
这时候已经腊月二十五了,济宁知府本来建议楚昭然留下过了除夕再走,但楚昭然多年在军中,对于年节之事早已感觉平淡,既然不能回家过,那么在哪都一样,便不肯耽搁。
而夏凝心里,则只想着他们越走离济南府越近,虽然那是她主动离开的家,可毕竟还是她的家,承载了许多别处没有的记忆,让她无法不从心里生出几许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