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
日本,北海道札幌市。
积雪初现的时节,夜幕还没到5点就完全覆盖,夜生活在这里基本集中在市中心,自然是比不上东京的灯红酒绿,北方的城市自有其悠然的节奏。
北24条街区的一栋旧公寓,米黄色的外墙上有些被精心护理过的年月痕迹,四楼402室,20平米的长方形单间内堆满了杂物。
在这阴暗的20平米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亮光能让盘腿坐在电脑前的消瘦男人找回活着的感觉。
那份感觉来源于画面的内容,播放着国内某些网站上免费下载的当季**资源,国内的历史遗留问题有其便利之处。
他知道不会有访客,谁也不会愿意光临这种狗窝,每个月的房租交付也只是把钱打到一个由房屋中介提供的神秘账户,自然是从没见过房东一面。
在光线与阴影的交错下,男人的脸除了凸起的骨骼,都已经凹陷进去,似经过特效化妆师手艺的黑眼圈印在眼眶周围。
矮桌上除了电脑还放着几个空瓶,都是些咖啡和功能饮料空罐子。
让人血脉偾张的画面还在继续变化,他摘下耳机扔到一边,在一片平静当中倒下了,往后倒在榻榻米上成堆的参考资料当中。
咵啦~
书堆被压塌散落在地。
《统计学原理》,《生命科学实验设计指南》,《分子生物学》,科研期刊和打印的论文,成为男人倒下的垫背物。
他的名字是司徒子建,广东人,北海道大学生命科学院分子生物学系研一学生。
他已经被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折磨了一整个周末,从周五晚上开始合上眼的时间不足2小时,现在是周日晚上8点,已经是离猝死不远的状态。
他在想要是就这样猝死了,灵魂能穿越到二次元吗?那个奇幻而美好的异世界,等待着自己的是比垃圾游戏三次元更自由更随性的生活,然而充满压抑与彷徨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年,还将一直继续。
咕~
必须面对的现实是来自肠胃的抗议,为了赶在天黑之前把开题报告草稿以邮件形式发给导师审核,他中午开始滴水未沾,只靠唾液已经无法解决喉咙的干涩。
自作自受,懒人不到deadline不肯努力。
从书堆中爬起来,仅凭借电脑屏幕的微弱光线从乱成一团的壁橱中摸出那件灰色披风,连室内的灯都没开,司徒子建熟练避开地上的杂物走向狭窄的玄关。
宿舍楼下是一间药妆便利店,是这座城市普遍的经营模式,用便利店的功能吸引顾客进门,再依赖药妆的利润赚钱。
这里的便当专柜特价区就是这个并不富裕的留学生的简易食堂。
和往常一样的半价鳗鱼盖饭便当仅需300日元,满满的照烧鳗鱼肉铺在米饭上,特价便当的实惠程度远超想象,在吉野家这种大众餐馆里这样的一碗饭通常要1000日元以上。
叮!
加热完毕。
今天柜台结账的店员并非往常那位美丽的兼职女大学生,他一直光顾这家店有一半以上的动机是为了见她一面。
生面孔的店员平头小哥打包好便当,用不太熟练的营业微笑送走司徒子建,“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叮当作响的便利店门,子建心想:还好不是她,这邋遢的形象要是被她看见就全完了。
除了那件披风表面还算干净,他现在蓬松的乱发,稀疏的胡渣,凹陷的眼眶,和迎面走来的勾背偻腰的流浪汉也没啥区别。
同样饥饿的眼神有一瞬间不谋而合,他们虽然不是一类人,但空腹者总是会相互吸引。
流浪汉绕过司徒开子建继续往前走。
他低头看着手中吃过多次的鳗鱼盖饭,如今依然隔着袋子散发诱人香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过于真实的写照让他再次欣然接受了这一切。
他又怎会料到这一刻的感慨会成为垃圾三次元游戏的最后一幕?
锵!
突然,紫色雷电缠绕的太刀从天而降,45°入射角飞向药妆便利店的墙底,插入墙壁上发出骇人光芒,电光仍环绕太刀劈啪作响。
如同魔幻电影般的展开。
作为崇尚科学的社会当中最崇尚科学的那一批人中的一员,司徒子建的眼前,紫电利刃冲过卷起扑面的冷风。
异常的现象引起了属于研究者的好奇心,朝着紫电利刃的飞行路径望去,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目露诧异。
满月刚过大楼顶部,天台边沿上站着的毫无疑问是一个人,跟随楼顶的狂风起舞的兜帽披风,他的左手似乎也拿着和插入混凝土墙壁的利刃相似的武器。
兄弟,别闹了。
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日本普通高中生或者普通中学生,苦逼留学生不适合奇幻故事,我要吃鳗鱼盖饭,我明天还要上课,还有堆积如山的实验要去处理。
楼顶上的人往前迈出一步,他居然从几十米高的天台跳下来了。超能力战斗漫画般的一幕让司徒子建意识到适不适合不由他说了算,再不跑就等着被那两把释放雷电的太刀分尸。
啪唦啪唦……
“呼~哈……”
在小巷逃窜的脚步极其急促,呼吸也是,早已习惯了雪地行走的感觉让他不至于在匆忙中打滑,脑子都快想晕了还没想明白自己在何时何地招惹了谁,才导致如此下场。
他父亲是搞水果外贸的,母亲是日本人,两者在工作中相识,婚后在中国生活,自己在国内出生长大。现在家里有点积蓄允许他到母亲的故乡留学,仅此而已。
来的是个抢钱的流氓也就认了倒霉,但是他从三十几米高的公寓楼顶跳下来了,现在还跟在后面开二刀流一路狂风带闪电追赶,若非自己熟悉这一带错综复杂的巷子,加上雪地的障碍,恐怕早已成为刀下亡魂。
现在才6点,天已经全黑,大街小巷就连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这地方虽然是大城市,但在中央商业区以外的地方,冬天天一黑,人就会迅速变少。
异常的冷清让留学生开始怀念那一度厌恶至极的广州地铁三号线地狱西站的人潮拥挤,至少没有谁会选择在那种地方动手杀人。
报警!
他慌忙中从裤袋中摸索出最近才入手的水果X,屏幕发亮的瞬间让他表情扭曲。
圈外?
吔屎啦,提姆!
心里咒骂着,快要再次绕回北24条大街,巷子的尽头传来亮光,那之后是一条紧邻十字路口的马路,从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那可能是带来一线生机的声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只能放手一搏,在空旷的大街上一下子就会被追上,然后就会被斩杀,街道上的来往行人不能作为安心的依据,毕竟后面是个怪物。
司徒子建加快了速度,笔直冲出马路,除了迎面而来阔然开朗,他还能看到斑马线对面的红灯,当然还有来自侧面的刺眼灯光,野兽咆哮般的大货车的发动机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轰鸣。
撞死或是砍死?无论是哪种他都没有打算停下脚步。
咚~!
黑影如脱线木偶被撞飞到半空,肉体与铁皮的猛烈撞击音在夜晚的街道回响。
盖起羽绒服兜帽,迎着大风匆匆归家的行人大多被更为刺激的交通事故所吸引,没有多余的视线转向那位玩命疾走的始作俑者。
司徒子建横穿大街进入了另一条巷子,那猛烈的巨响他清楚听见了,所以才敢放慢脚步喘气,心中暗喜:如果他还是个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那样的猛烈撞击,不死都要重伤。剩下的就交给警察,管他是什么超能力者,再离谱不可能和政府权力作对。
交通事故似乎已经造成了临时拥堵,马路上被迫停下的车越来越多,站在阴暗的巷子内也能窥见一二。
冷静下来之后,司徒子建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股罪恶感:他不会就这样被撞死了吧。很抱歉,请你不要怪我,谁让你先动手的?
咔嚓!
眉头一紧,司徒子建感受到从腹部传来的剧烈刺痛,缓慢而颤抖地望回正面,黑色的披风距离自己不足半米,左右侧衣领别在一颗白色纽扣上,兜帽之下是一张纯白色的面具,在那之上刻画着魔鬼般恶质的微笑。
破烂的披风侧面和隐约看见的血渍都说明了刚才车祸的威力,但黑衣人看上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就连呼吸都没有明显起伏。
啪!
在奔跑中已经在袋子里翻江倒海的鳗鱼盖饭,从他的右手滑落至路面,热腾腾的米饭撒了一地,但司徒子建已经没有在意晚餐的从容。
缺乏能量摄入,过度劳累,透支体力,极度寒冷,再加上腹部被贯穿,那惨白的面容仿佛被抽空了血液,眼前的画面开始发生扭曲,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催促他立即倒地。
啪!
左手勉强搭着黑衣人的肩膀,他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垂着头,发出混乱急促的喘息,心想:原来切腹这么痛啊,日本武士居然会喜欢这样的自杀方式。
腹部再次袭来更加剧烈的痛楚,黑衣人正在慢慢拔出那把带血的太刀。
马上就要失去意识,司徒子建的右手伸向灰色披风的口袋,长方体的金属制品被握在右手手心,求生的意志表现为憎恨与愤怒:我真是日了狗!我招你惹你了?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把我杀死,别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
司徒子建不顾自己腹部的伤势,目露凶光,咬紧牙关奋力往前一顶,左手牢牢抓住黑衣人的肩膀,右手按下金属制品的弹簧开关,锋利的短刃弹出,那是一把锋利的弹簧折刀!
咔嚓!
噗呲~
黑衣人显然没预料到司徒子建的异常莽撞的举动,锐利的匕首插入了黑衣人的脖子,正中对方的颈动脉,喷射的血泉,将司徒子建惨白的脸染红。
黑衣人倒下了,躺在地面抽搐。
啪!
失去依靠,司徒子建也跟着双膝弯曲陷入地面的冰渣里,卡在腹部的太刀还没完全脱离,温热的血流暴露在寒冬很快就变得冰凉,体温在迅速流失,他的生命也是,但总比抽搐越来越弱的黑衣人要好。
勉强挪到黑衣人面前,他的失血比自己夸张得多,一大摊满地都是,染红了周围的积雪,匕首几乎斜向贯穿他的脖子,把他的声带也切断了。
子建感激自己的中二病后遗症,在逛百元店的时候手贱买下了这把弹簧折刀,本以为在治安良好的日本没有用武之地,谁料这两百日元花的超值。
23年的懦弱人生,至少在最后勇敢了一次,只可惜无法再继续往前一步……
“他就在那里,巷子里面,警察先生!”
啪嗒啪嗒……
司徒子建感受到身后诸多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以及那几个被路灯拉得老长的影子,从大街上一直延伸到巷子内。
社会性难逃一死,就算是自卫杀人,只要是下过杀手,就总会被人歧视。
“他杀过人……”之类的话语,人们总是选择性无视最关键的信息,而选择自己爱听的部分,再以一传百。
司徒子建把手伸向那个下颚部分被染红的白色面具,想看看这个毁了自己的人生的黑衣人的真面目。
颤抖的指尖,揭开面具的瞬间,怨恨的眼神变得诧异,这黑衣人的脸是那么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看着自己的尸体躺在自己的面前是什么感受?虽说黑衣人的脸比自己更加肉感一些,但那个在浴室的镜子中日看夜看的模样不可能认错。
黑衣人胸前的披风向两侧敞开,里面穿着的衣服分明就是老家衣柜里多年前的旧货,不同之处除了披风面具,“自己”的胸前挂着一个银色怀表,只可惜以现在的状态连集中视线都做不到,更不必说看清怀表的细节。
警察包围过来了,拔枪对着跪倒的嫌疑犯,厉声喝道:“放下武器!”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手持武器了?挂在肚子上的这把吗?自己杀死“自己”,这种案子你们这些无能的公务员能破吗?
然而黑衣包裹着的自己的尸体,从此刻开始崩溃,从头部开始化成粒子消散。
卡在脖子的弹簧折刀也跟着消失,随后是地面,再往后是积雪街道,建筑物,包括漆黑的夜空,除了跪着的司徒子建本人,整个世界就像被格式化一样开始崩坏,全都化成一股随风消散的粒子流,地面消失之后只剩下漆黑的背景,后面传来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子建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无法见证眼前世界崩溃的最后结局。
……
意识漂浮在虚空当中,眼前只有一片亮光,大量无法解读的信息流如同潮水般侵占脑海。最后所有光都往自己的眼睛集中收缩,直到画面再次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