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江小瑜问江子昂,能不能在公司里发起个捐款,帮帮张经理。
江子昂说:“不合适。”
江小瑜不太理解,问:“为什么?”
“这事如果是发生在哪个同事身上,或者同事的直系亲属,在公司发个捐助没问题,但现在是他的发小,这么做就不合适。”江子昂解释道。
“太复杂了,我听不懂。感觉今天跟坐过山车一样。”
“几个意思?”江子昂微闭着眼睛,问江小瑜。
“有的人,花几百万出去玩一趟,跟下楼吃个早餐一样轻松。有的人,因为凑不出救命的几十万,要去寻死。”
“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江子昂问。
“你觉得公平吗?”江小瑜反问。
“如果你只看这一个点,是会觉得不公平,但如果你的视野能再大一些,学会解剖这个点的前因后果,或许就不这么认为了。这个世界很公平,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自己没有达到能去理解这种公平的高度。”
“就像我现在,理解不了你说的话。”
“也没必要事事都得理解,做人做事,不违心背德,不损人损已就可以了。”
“你今天说话好深奥。”江小瑜说。
“你都准备当作家了,我也得努力进步,不能被你甩在后面嘛。”江子昂扬了扬眉,伸出一只手,拍拍江小瑜的头。
“明天下班一起去书店吧,给你买些文学作品,找找语感,我也得买些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江小瑜听到江子昂最后一句话,莫名觉得很喜感,又很振奋,两个人一同进步,奔向更美好的明天,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充满了新鲜的,无限期待的激情。
回到住所,雀哥在笼子里叫闹,对他们的晚归表示不满。
江子昂把雀哥的笼子打开,江小瑜去卫生间接了半盆温水,雀哥跳进盆子里,晃着脑袋,抖着翅膀洗了个澡,跳到客厅里,张着翅膀让江子昂用电吹风把它身上的毛吹干。
“小东西,越来越会享受生活了。”江子昂一手支着,雀哥站在他的手臂上,吹着暖风,用喙梳理着羽毛,时不时的跳一下,转个方向吹风。
两人又逗着雀哥玩了一会儿,江子昂丢根牙签出去,雀哥就飞过去捡,跟小狗一样,叼着牙签飞回江子昂的手上,然后再换江小瑜扔牙签。
江小瑜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水滴筹,看其他人都是怎么写的求助文,要提供哪些资料证明。
等了好一会,听得卫生间里没动静了,但却不见江子昂进卧室,江小瑜起身去客厅,看到江子昂洗完澡了,睡在沙发上。
江小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躺到沙发上往江子昂的怀里钻。
江子昂先是闭着眼睛笑,但怀里的温软不停地扭动着,头发上的淡淡体香直往他鼻腔里钻。
没一会,江子昂就情难自禁,抓住江小瑜的手,对准她的唇深深地吻了上去。
激吻之后,江子昂陶醉地深深呼了一口气,拍拍江小瑜的头,说:“老老实实上床睡觉去。”
江小瑜被吻得晕晕乎乎,黏着不肯走,撒着娇说:“我今天晚上不咬你了。”
“我喝酒了,控制不住怎么办?”江子昂闭着眼睛笑。
江小瑜把脸贴在江子昂的胸前,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哼哼叽叽地说:“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我会对你负责的嘛。”
江子昂又是一阵笑,笑得江小瑜也醉在了他的酒窝里。
又搂着躺了一会儿,江子昂抱起江小瑜,把她放到卧室的床上。
“我要的是这里。”江子昂边说,边用手指了指江小瑜的心口,然后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给她盖好被子,转身返回客厅。
江子昂这一晚上说了太多深奥的,让江小瑜听不懂的话,此刻,她仍沦陷在方才的深吻中,满心憧憬着与江子昂的幸福生活,越想越甜蜜,人躺在床上,心却在未来翱翔着。
一觉睡醒起来,江小瑜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江子昂,也没有看到雀哥。
餐桌上摆着早晨,牛奶、三明治、煎蛋、还有一小碗她昨天中午在日式餐厅吃过后,对江子昂连声称赞美味的鱼籽土豆泥。
江小瑜笑得合不拢嘴,生活怎么能这么美好啊!
待走进卫生间,她看到刷牙杯里接好了水,牙刷上也挤好了牙膏,镜子上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
Σ'αγαπ?
全力以赴!
那串奇怪的符号,江小瑜没看懂,她把便利贴取下来,放进她的包包夹层里。
等洗漱完,准备吃饭时,江子昂穿着运动服,带着雀哥回来了,一进门,放下雀哥的笼子,先抱着江小瑜一个深吻,然后才去卫生间冲澡。
江小瑜被吻得晕头转向,幸福得大脑都不运转了,也忘记了问,便利贴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开完晨会,张经理进办公室来找江小瑜,约她一起去发小家里。
穿过部门大厅的时候,几个同事打趣她。
“小瑜,今天出门啦,不撒狗粮虐我们了?”
“赶紧走吧,天天秀恩爱,腻死人了都!”
“喜酒又不给喝,吊着人胃口,良心不痛吗?”
江小瑜边笑边往外走,到门口时一回头,看见江子昂站在办公室门口,正看着她笑,她也甜蜜地冲着他笑了一下。
江小瑜原想着,张经理的发小连治病的几十万都拿不出来,必然是租的房子住。
路上跟张经理聊起,她这才知道,他们住的三居室,是发小父母的房子,小俩口结婚后,老人就搬回乡下去了,房子已经过户到他发小夫妻的名下。
一进门,江小瑜就仍不住略略皱了一下眉,客厅的沙发上乱七八糟的堆着衣服、包、丝巾什么的,茶几、电视柜上零乱不堪,窗台上养着几盆要死不活的花,空气里弥散着一股令人不太舒适的怪味。
张经理发小的老婆,以为他们是来办理大病保险的,迎着笑脸给俩人翻找拖鞋。
江小瑜见那拖鞋上污渍斑斑,不愿意换,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次性的鞋套,套在鞋子外面。
张经理的发小姓胡,躺在小卧室的床上休息。
江小瑜他们进去时,见他侧身面对着墙,蜷在床上,脸上,手上的皮肤又黑又干,皱巴巴的,目光呆滞,了无生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没有一丝求生的意志,令江小瑜感到说不出的压抑,又心生悲悯。
张经理在床边坐下来,江小瑜站在一边,发小的老婆倚门站着,问道:“保险合同呢?拿来我看看。”
张经理叹了口气,低声说:“这事办不了,已经都确诊了,医院可以查到记录的。”
“办不了你们来干什么?”女人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张经理看着他发小,一脸难过的表情,闷不吭声。
“我们过来了解些情况,看能不能帮你们申请水滴筹。”江小瑜说道。
一听这话,女人的脸色缓和了,吧啦吧啦的开始诉苦哭穷,说她没有工作,就靠她老公的工资养家。
她都快三十岁了,俩口子没存款,连孩子都不敢生,现在他这一病,工作也没了,家里一点经济来源都没有。
他父母过来,甩了五万块钱,看了一眼就走了,管都不管这个儿子,是亲生的吗......
“我爸妈就那么点退休工资,能存上五万块钱,容易吗?”胡先生忍不住了,打断他老婆的抱怨。
“就是,你们都不容易,就我容易!我跟着你过过一天好日子吗?”他老婆的声音本来就尖细,再一抬高音量,让江小瑜觉得刺耳,仍不住又略略皱了皱眉。
“胡先生,你们现在的这套房子,有没有考虑过卖掉,换套小一点的,两套房子的差价,应该够手术费用了吧。”
江小瑜刚说完,女人尖细的声音又再次冲击着她的耳膜。
“房子不能卖!我们现在本来就没有收入,就指着租两间房出去,收点房租过日子呢。”
胡先生瞪了他老婆一眼,没有说话。
“那你们有没有车?”江小瑜又问。
胡先生有气无力地说:“不是什么好车,年限也长了,最多能卖两三万吧。”
“车卖了我老公以后看病怎么办?搭车那么贵,难道要我们每天挤公交车去医院?”
“如果你们要申请水滴筹的话,车必须卖,而且,有车的话,你们也申请不了低保。能把低保办下来,起码生活的基本保障是有的。”
“你不要写我们有车有房不就好了?难道那些人还跑我们家来调查啊?”
女人的声音低了几度,但语气并不很友好,有些责怪江小瑜不会办事。
“你这样隐瞒不报,万一被发现了,会认为你是诈捐,后果很严重的。”江小瑜越来越反感这个女人,说话也就有些不客气了。
“小姑娘,你好好说话!什么叫诈捐?我只是让你不要写进去,我让你写我们没房没车了吗?你要不办不了你就早说,不要......”女人有些羞恼,冲着江小瑜厉声说道。
“你给老子好好说话!到底办不办?不办我们现在就走!”张经理也火了,冲女人吼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江小瑜拉住他,默默地深吸了口气,转身对躺在床上的病人说:“胡先生,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办成,我现在也没太大把握,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我们今天先把材料准备一下吧,你的身份证、检查报告都需要拍个照片。”
女人见张经理发火,也怕他们会真的撒手不管了,态度软下来,配合着找东西,让江小瑜拍照。
江小瑜拍完证件和检查报告,又给胡先生也拍了几张照片,低头察看照片清晰度的时候,女人问道:“我老公这个病,能不能申请工伤,让他们公司给赔钱?”
江小瑜听得莫名其妙,张经理也被女人这句话给噎住了。
“医生说,我老公这个病,就是每天喝饮料喝的。他要是不在饮料公司做销售,也得不了这个病。他一个月工资才一万多,生病后他们公司只给了三万多块钱,就想把他给甩了,不让他去上班了。”
“这个你还是咨询律师吧,法律方面的事,我不太清楚。”
江小瑜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女人再多说一句,又安慰了胡先生几句,让他好好养病,别多想,不管有再大难处,只要自己不放弃,总会有办法挺过去的,她一会就去趟社区,问一下办低保的事。
说完,江小瑜就告辞要离开,那女人追在她身后说:“小姑娘,这事你抓紧点办啊,我们急等着用钱。”
出了门,张经理见江小瑜脸色有些难看,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小瑜,你别生气,他老婆就是那么个人,在家待时间长了,早跟社会脱节了,脾气怪的很。”
“我看她是有病,就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江小瑜心里确实有气,本来是好心好意的过来帮忙,倒搞得好像这是她的义务,必须要为这个家庭承担苦难似的。
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江小瑜还是一路打听着,和张经理一起去了趟社区。
但结果并不乐观,社区的人说,胡先生本人是达到申请低保的条件了,但他老婆属于有劳动能力的人,两人是夫妻关系,这种情况下他也办不了低保,只能他们出面协调,让物业减免他们家的部分物业费和水费。
江小瑜又问,社区能不能想办法给胡先生他老婆找份工作。
社区就开始踢皮球了,一会让他们去找这个人,一会让他们去找那个人,最后推到楼栋包户干部那里。
楼栋包户是个挺精干的中年女性,听江小瑜讲完,苦笑了两声,说:“江小姐,我看你也是个能讲道理的人,这件事我劝你不要再管了。我能理解,你是热心肠想帮忙,但不是我们社区不作为,可我们再有这份心,也得对方能领情吧,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不好意思啊,我手头还有事,就不陪你们聊了。”
说完,楼栋包户转身就走了,把江小瑜和张经理晾在办事大厅里。
见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张经理说:“小瑜,这一上午辛苦你了,我请你吃顿便饭吧。”
江小瑜也不跟他客气,两人找了个小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
忙碌了一上午,却并没有什么成就,江小瑜觉得,自己一开始把事情想简单了,心情不是很好,随意吃了点就没胃口了。
“你发小看着人不错,怎么找了这么个老婆?”江小瑜问。
张经理往嘴里扒了口米饭,又夹了一筷子菜,吃完了有些带着情绪的说:“搞不清他们的事,本来谈了没几个月就分手了,我兄弟又找了一个,比这女人强多了。谁知道最后两个人怎么又搞到一起去了。”
吃完饭,江小瑜问张经理下午去哪,张经理说要去见个客户,江小瑜说开车送他去过。
张经理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太好意思,说还是自己坐公交车过去吧,不麻烦她了。
江小瑜也没再勉强,自己开车回了公司。
回到公司,江小瑜见江子昂不在办公室,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发愁,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写这个水滴筹的求助申请。
快到上班时间,江子昂回来了,江小瑜和他一起走进里间办公室,跟他讲上午的事情经过。
“我好像有些理解,你昨天说的那个,关于公平的问题了。”江小瑜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复杂吧?”江子昂问道。
江小瑜噘着嘴,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是所有弱势都是值得同情的。人得对自己负责,而不是让别人为自己的人生悲剧买单。”
江子昂泡了一壶茶,给江小瑜倒了一杯,让她尝尝和平日的有什么不同。
江小瑜喝了一口,多了玫瑰花的香气,品完茶,她悠悠地说了一句:“难怪一直不肯从了我,原来是怕我赖账不对你负责。”
江子昂也在喝茶,听到江小瑜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一个没忍住,差点把茶给喷出来,连咳了几声,又笑了好一阵。
“求助文章写完了?”江子昂刮了一下江小瑜的鼻子,把话题引了回去。
“没,真不知道该怎么写,明明有房有车,自己就能解决问题的。”江小瑜一脸愁容,略略带着不满情绪。
“下次要帮助别人之前,先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再做决定。但是做慈善,不是比谁更惨,非得要对方居无定所,风餐露宿才伸手援助之手。而是以不影响自己的生活品质为前提,尽一份绵薄之力,保障另一个家庭的生活品质,不会下降得太严重。你试试从这个角度去写。”
江小瑜手托着腮,定定地看着江子昂,出了一会神,“江老师,我好崇拜你呀!”
江子昂笑着拉开抽屉,拿出一瓶绿箭口香糖,倒了一粒在嘴里,又给江小瑜嘴里塞了一粒。
“同样的一件事,你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就会引发不同的思考。要想更好的解决问题,就得多尝试从不同角度去看待问题,学会扬长避短,找出一个最佳解决方案。”
江小瑜小嘴一鼓一鼓的,嚼着口香糖,脑子里想着江子昂说的话,重新整理着思路。
江子昂看了会公司新产品的推行方案,抬头见江小瑜还在发呆,问她:“怎么样,有构思了吗?”
见江小瑜没什么反应,江子昂把口香糖吐了,又取了张纸巾垫在手上,伸过去让江小瑜把口香糖也吐了。
然后他站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走到江小瑜的椅子边,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挑起她的下巴吻住她。
长吻结束,江小瑜搂着江子昂的脖子仍不撒手,意犹未尽地踮起脚,噘着嘴。
江子昂笑着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说:“一个刚刚好,再多就腻了。”然后抱起她走到门口,打开办公室的门,把她推了出去,“赶紧去写!”
“讨厌!你坏透了!”江小瑜嘴里嗔着,眼里笑着,心儿在秋千上荡漾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静了静心,理了理思路,开始写求助文。